回王府的路上，师乐安揭开了食盒，当着谢昭的面光明正大摸食盒中的卤牛肉吃。
你能信？这年头能随意吃牛肉的只有圣上，王公大臣们也只能在特定场合才能吃到牛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耕牛是一种贵重的资产，不是人人都享用得起的。
见师乐安一会儿摸一片，谢昭索性揭开了食盒，将装了牛肉的食盒取出来放在了食盒上：“多吃些。”
师乐安捏起一片牛肉随手塞谢昭嘴里：“小少年要多吃蛋白质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谢昭叼着牛肉：？？？
师乐安瞅了瞅谢昭漂亮的眼睛，心中又对他多了几分怜惜。
可怜的娃，搁上辈子还是个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遭遇了亲人横死的惨祸。又在诏狱中滚了一圈，身体多少受损了。
回家后要给他多加些营养，争取早日补回来。
谢昭叼着牛肉的模样格外乖巧，师乐安总想逗他一下：“王爷可是觉得乐安举止粗俗，比不上世家贵女们优雅贤淑？如果不然，为何不与乐安同食？”
谢昭摇了摇头，觉得吐出牛肉有些不妥，只能嚼了几口，将牛肉咽了下去：“不是，乐安很好，是我没有在马车上吃东西的习惯。”
不仅没有在外面吃东西的习惯，谢昭还有世家公子共有的洁癖和龟毛的毛病。
饼的形状不规则不吃，衣衫污脏不穿，就连他走路的步伐都像被丈量过似的，每一步都距离都一样。
安稳时，这些习惯没什么不好，满是君子之风。可是接下来要过一段苦日子了，谢昭的这些习惯估计得慢慢被消磨掉。
师乐安笑道：“我自小长在乡野，肆意习惯了。若是王爷见不惯我的一些举止，可以告知我。”
谢昭笑着摇摇头：“方才我说你好，并不是刻意奉承，而是我真心觉得姑娘像是天边的一朵云，潇洒自在，快活极了。”
师乐安噗嗤一声笑了，捏了一片牛肉嚼了嚼后，眯眼道：“王爷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吗？”
谢昭：“愿闻其详。”
师乐安道：“你是温室中花匠们精心养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尊贵非凡。而乐安觉得自己像是乡野田间随处可见的小野草。”想了想后，她又补充道：“你我本该没有有交集，但是有一天花匠给你换土的时候，挖了生了野草的泥，所以咱俩挤在了一个花盆里。”
谢昭眼神惊讶，他的反应倒是在师乐安的预料之中。
师乐安眉眼弯弯：“王爷不必惊讶，这是事实。若是王爷没有遭遇那些破事，乐安此时还在师家京郊庄子上。你坐高堂不沾风雪，乐安在乡野四处漏风，别说同坐一车中共同吃肉，你的仪仗路过时，乐安也只能跪在路边低着头不敢高看。”
谢昭沉默了，因为他发现，师乐安说的确实有道理。
“今日入宫，其实乐安心中百感交集。王爷想必已经知晓，我掌掴了淑美人的事，我一直在等王爷问我缘由。王爷不开口，是因为你善良。可乐安觉得，有些话我得说。”
“王爷，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争端。我嘴笨，不会舌灿莲花颠倒是非黑白。我见过的人少，做不到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今日在后宫中，我见了原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贵人们，或许很多人觉得我是借了您的风，野草住进了金盆，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可是王爷，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被人欺负，也不想仗势欺人。和那些贵人坐在一处时，我表面四平八稳，可是每一息我的心都悬着。我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被他们讥笑，我也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入了彀中，哪怕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但是只要他们愿意总有数不清的坑等着我跳。”
谢昭眼睫轻颤，眼神无措，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了：“是我的原因，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师乐安哈的一声笑了：“委屈？其实倒也谈不上。在你身边享受了前所未有的优渥生活，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只是王爷，乐安觉得自己得将自己的想法清楚地说出来。”
“王爷，乐安所求其实很简单，有个小房子，睡到自然醒，衣食饭饱无人欺负。王爷，你我都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昭声音颤抖，声音中满是惊慌：“所以，乐安你要走了对不对？我先前给你放妻书时，你没有走，是因为你觉得那时候你走了，我必死无疑。你帮了我，将我从诏狱中救出来，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是昭欠你良多。”
“你是不是想走了？北上之路艰难，你，你现在走确实是最好时机……”
师乐安瞅了谢昭一眼，她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谢昭得哭出来。
摸了一片牛肉塞谢昭嘴里后，师乐安轻笑一声：“现在还没到走的时候，端王爷你就算卸磨杀驴也不能这么杀呀？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你欠我多少银钱和人？我如今一穷二白，你让我走，我往哪里走？”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你我现在在一条船上。将来等你发达了，嗯……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等你发达的时候，求你给我安排一条富贵路，让我找个舒服的地方混吃混喝。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谢昭：……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你看啊，你这么年轻，将来有无限可能。而我，表面上还是你的王妃，这多冒昧啊。万一将来你遇到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爱得死去活来的，我的身份不就尴尬了么？”
“你放心啊，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该撤退的时候我溜得贼快。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接下来咱得常常见面，有些事提前说清楚了挺好，避免将来尴尬。”
“你觉得呢？王爷？”
谢昭听明白了，其实师乐安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个姑娘在他危难的时候帮助了他，为他做了很多事，如果她是谋士，理应得到主公的信任和优待。别说求一条富贵路，就算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
可是不知道为何，谢昭就是觉得委屈。
听师乐安对自己说，将来可能要离开，他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团重物，闷闷的，不舒服。
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