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听到这两个字，许辞音眨了眨眼，听得更认真了一点。
外婆也有点惊讶，像是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外公叹口气，摩挲两下茶杯。
“十六年了，十六年，我现在想起那件事，心里还是后怕。”
“那天，我记得很清，七月九号，天很热，我把汗衫洗了，搭在架子上，没半小时就晒干了。”
“在仓库里嘛，也没别人，我就光着膀子，等衣服干了再赶紧换上。”
“收衣服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外面有车的动静，还有小孩的哭声，我刚想出去看，没想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人慌慌张张走进来，我当时离得远，前面还有东西挡着，他们没看见我。”
“我是看仓库的，有人闯进来，我肯定得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啊。”
“结果，我还没迈出去半步，就看见最头上那个男的，一身黑，防弹服，凶神恶煞的，胸前上挂了把枪，就是那种电视剧里演的突击步枪，当时给我吓得，赶紧缩回头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啊。”
“大门被堵死，我没办法，只能往仓库里撤，我在那待的时间久，知道几个隐蔽地方，藏起来发现不了。”
“我就爬着，跟个蝎子似的，找了个高点的地方躲着。”
“过了没两分钟吧，那几个男的就扛着两个黑麻袋进了仓库，我就躲在暗处偷看。”
“他们手里不止有步枪，还有那种军刀，个个腰间都别了手枪，我的老天爷，我当时吓得直哆嗦，幸好那地方大，他们也没想着上楼梯。”
“那两个黑麻袋就被他们扔到地上，咕蛹咕蛹的，跟两只羊羔子似的，我那时候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外面打起仗来了，直到他们把麻袋解开。”
“两个小孩，小男孩。”
见外公比出两根手指，许辞音吸了一口冷气。
“小孩?多大的小孩。”
外公想了想。
“大的那个，七八岁得有了，小的那个也就五六岁，俩人都被捆着手，五六岁的那个就一直哭，张着嘴干嚎，嗓子都喊哑了。”
“那几个男的脸通红，看着很着急的样，一直在打电话，还录视频，那个小的一直哭，应该是听不清动静，有个男的就上来一脚把他给踹倒了。”
“你想想，那么小一个孩子，一脚踹出去三四米，他什么事都不知道，肯定哭得更厉害了啊，就趴在那咳嗽，哥哥哥哥地喊。”
“我听着揪心啊，难受，又不能下去救他们，我当时就想起你和你哥来了，我也有孙辈，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唉。”
许辞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外公，只能走过去给他杯子里倒了点水。
“那个大的吧，唉，他也不哭不闹，见小孩被踹倒，连跑带爬地就过去了，死死护在他弟弟身上，他俩都被捆着手，他就拿脸给小孩擦眼泪，我就在上面看着，听见他一直安慰那个小的，说妈一会就来救咱俩，妈一会就来救咱俩。”
“那几个狗娘养的畜牲，一边给人家打电话要钱，一边过来折磨人，见那个孩子护在他弟弟身上，就一脚踹过去，旁边几个哈哈笑，还录着视频。”
“我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绑架，突然，有个男的举着枪，突突突好几下，全都打在了那两个小孩附近。”
“那个小的都吓得哭不出来了，缩在他哥怀里，眼神直愣愣的。”
许辞音听得揪心，攥着沙发一角，看外婆抹眼泪，伸手把纸递过去。
“我一开始还存了点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救他们，结果，听到枪声，我真是怕了，就趴在那，腿止不住发抖，捂着嘴，生怕被他们发现了，也把我给打死，那帮人丧尽天良啊，他给家长打电话，张嘴就要两个亿。”
“我的老天爷，两个亿，那个时候我看仓库，一个月开1500块，我都觉得是顶顶好的活了，他们敢要两个亿，还不要人民币呢，要他们准备一个亿的黄金，一个亿的美元。”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有车开进来，那帮劫匪就一起抬起枪，指着仓库大门，还有一个男的拿手枪，对着那个七八岁孩子的太阳穴。”
“没过两分钟，一男一女就进来了，穿得很好，一看就是富人。”
“那帮劫匪就问那个女老板，东西准备好了没有，那个女老板点头，说都在外面越野车后备箱里。”
“看到家长，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又开始哭，爸爸爸爸的叫，那个男老板也擦眼泪，就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被指着太阳穴了，愣是一滴泪没掉，还能安慰他弟弟。”
“又过了几分钟，出去检查钱的劫匪回来了，跟他们老大说没问题，可以放人了。”
“我当时就松了一口气，寻思着，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外面肯定有警察守着呢，出去就把这帮畜牲给一锅端喽。”
“没想到啊，那两个领头男的脑瓜子一转，一把勒住两个小孩的脖子，枪直直顶在太阳穴上，跟那个女老板说，现在只能赎一个孩子，让她选一个，剩下的他们带走，等确认安全没埋伏了再把他扔下车。”
“我当时就知道那帮人没安什么好心，那些探案剧里不都这么演，这种人，一点良心都没有，等到他们觉得安全了，也根本不会轻易放人，肯定得折磨一下那个孩子。”
“别的不说，就那种开很快的车，猛地把人扔下来，沥青路能给划伤一大片，那时候还是夏天，都露着胳膊大腿的。”
“那两个小孩年纪小，但也都能听明白话，就站在那，眼巴巴盯着他们爸妈看。”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怎么选，你说怎么选，我当时就在上面看着，那个男老板也不说话，一直盯着那个女老板看，过了才有几秒钟，那帮劫匪又开始催了，我就看见那个男老板嘴巴动弹两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个女老板就一直不说话，也不敢转头去看那两个孩子，等那劫匪扣了下扳机，把弹药上膛了，我就看见她突然转过身来，伸手往那边一指，喊了一声，我也没听清喊得什么，那帮劫匪就开始笑。”
“我还纳闷都在那笑什么呢，就看见一帮人踹了那个四五岁小男孩一下，把他手里绳子松了，那个小孩都快吓晕过去了，就愣愣站着，也不敢走，还是那个男老板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把他抱走了，那小孩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哭着缩在男老板怀里，爸爸爸爸地叫。”
“然后那帮劫匪就跟有病似的，哈哈哈哈笑个不停，最头上那个男的就转过头看那个女老板，说话声音很大，他说的那句话我听清了。”
“他说，‘亲生的就是不如情夫带来的好，正好帮你把累赘带走了，回去好好过你们仨的日子吧。’”
“直到现在，音音，直到现在，外公都忘不了那个被带走的小孩的表情。”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女老板，泪就这么淌出来，我看他张了张嘴，没出声，像是在叫妈，然后那个劫匪就把黑麻袋套到他头上，踹了两脚就带走了。”
说罢，外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许辞音和外婆都没说话。
“说到这，这件事也算说完了，仓库里的人都撤出去了，外面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担心那个被带走的孩子，就追出去，趴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没一会，车连就个影子都没有了，我瘫在大门口，愣在那，咽口水都费劲。”
“我越想越难受，就开始在那安慰自己，能拿出两个亿家庭，劫匪应该不敢把他们的孩子怎么样，应该半道就会扔下来。”
“这么想着，我心里刚舒服了一点，就同个时候，突然，我就听到了一声枪响，远远的，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
外公叹口气，攥着藤椅边缘，久久没说话。
许辞音听得难受，拿起手机，开始在浏览器上查那年的鹭城绑架案后续，结果网页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耳边传来外公很轻的叹息声。
“当天晚上，我就吓得跑去了火车站，连最后那几天的工资都没要，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到现在，十六年了，也不知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