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文身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的市代表徽章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拨开人群走向台阶时，军靴踩碎薄冰的声响惊动了檐下的冰棱，碎冰扑簌簌落在他肩头，却在靠近林之悦的瞬间，被他抬手利落地拂去。
\"悦悦。\"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裹着雪松香气漫过她耳畔，羊绒围巾的流苏轻轻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浸了蜜的刀刃，在纷扬的雪幕里划出隐秘的弧度。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克制地悬在她肩头上方，似有若无的暖意与周围呼啸的寒风形成诡异的温差。
门扉\"吱呀\"大敞，林卫东的军大衣下摆还沾着巡逻时的雪渍，此刻却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京大校长的手：\"快进屋！屋里生着炭盆，可别冻着！\"
林奶奶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挪到门口，浑浊的眼睛里蓄满泪花，嘴里不停念叨：\"老天爷开眼呐......\"
温语系着印满红梅的围裙从厨房探出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都进来喝碗姜汤！我刚煨上的，驱寒！\"
林朗早就扛着梯子爬上院墙，手脚麻利地将\"状元及第\"的红绸往灯笼上系，冻得通红的鼻尖渗着细汗，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喜庆小曲。
一家人忙活的身影与院外喧闹的人群交织，融融暖意冲破了凛冽的寒气，将整个小院裹进一片热闹的春光里。
雕花铁门\"哐当\"合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铜锁扣上的霜花簌簌坠落。
王婶扒着铁栅栏往里张望，冻僵的手指在冰凉的栏杆上留下几道潮湿的指印，却只看见林家人簇拥着贵客往堂屋去的背影。
李阿姨踮着脚伸长脖子，围巾滑落肩头都浑然不觉，只能透过门缝瞥见温语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穿梭的身影。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铁门上，将她们的窃窃私语与跺脚声一并挡在外面。
张婶的老花镜又滑到鼻尖，望着门上崭新的\"谢绝打扰\"红纸条，喉间泛起酸涩。
几个大妈面面相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各自菜篮里冻硬的白菜、结冰的豆腐，都显得格外冷清。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远处有个偷窥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
那个人就是孟双儿。
北风卷着雪粒扑簌簌砸在孟双儿冻得发紫的脸颊上，她蜷缩在军区大院外那棵老槐树后，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树皮里。
军大衣领口的毛领早已被雪水浸透，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却不及胸腔里翻涌的妒火灼人。
她死死盯着人群中央的慕斯文，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个总在她冷心冷肺的少年，此刻俯身时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呼出的白雾在林之悦耳畔萦绕不散。
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比记忆里任何一次回应她时都要真切，像根淬了毒的针，直直刺进她眼底。
雪越下越大，孟双儿却浑然不觉。
她看着林之悦被众人簇拥着进屋。
那道纤细的背影被门框镀上金边。
而慕斯文特意放慢的脚步、刻意留出的半步距离，都成了扎在她心口的倒刺。
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瞬间在脸颊上凝成冰碴，她狠狠咬住下唇，尝到腥甜的血味。
\"凭什么......\"
她对着空荡荡的雪地嘶声低语，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
槐树枯枝在头顶摇晃，抖落的积雪扑进衣领，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曾经那些偷偷收集的慕斯文的钢笔字、精心准备的早餐，此刻都化作灼烧的烈焰，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吞噬殆尽。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驱走了寒气，茶香与姜味在暖意中氤氲。
林家人与宾客们围坐谈笑，瓷碗相碰的清脆声响里，没人注意到窗外雪幕中那道扭曲的身影。
\"林同学，我是《教育时报》的记者，不知能否占用您一些时间？\"
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记者抱着采访本，笔尖悬在纸面，\"请问得知自己成为全国满分状元时，您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林之悦将手中的姜汤轻轻放在矮几上，杯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睫毛。
她望向围坐在身边的家人，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正摩挲着录取通知书的边角，母亲眼里闪着骄傲的泪光，奶奶悄悄抹着眼角。
\"其实......\"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我最先想到的，是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还有一直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这份成绩不仅属于我，更属于所有相信我的人。\"
记者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听说您因为身体。从小在农村长大，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您一路走到现在？\"
林之悦抬眼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远处老槐树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她想起想起慕之悦、林启阳他们在葡萄架下许下的誓言。
\"是梦想，也是希望。\"
她轻声说，声音坚定而清亮，\"我始终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而努力，终会开花结果。\"
屋内，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屋外，孟双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脚印，渐渐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镁光灯亮起的瞬间，林之悦下意识偏过头，发梢扫过跳动的炭盆火光。
记者举着相机的手僵在半空，快门声悬在喉头没敢按下。
少女垂眸盯着青瓷茶盏，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间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缠的红绳，那是奶奶悄悄系上的平安结。
\"请问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记者的声音在暖意融融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林之悦的眉峰蹙起细小的弧度，像是被惊动的涟漪，沉默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是有什么问题吗？\"
记者试探着追问，镜头盖在掌心转了个圈。
林卫东搁下搪瓷缸子，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军大衣上的肩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家孙女还有其他工作，不方便在报纸上露脸。\"
他语气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目光扫过记者胸前的工牌。
慕斯文适时将果盘往记者手边推了推，琥珀色的冰糖在瓷碗里叮当作响：\"她确实不方便出现在报纸上。。\"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记者恍然间想起刚刚采访时，突然明白了什么，试探着举起相机：\"那......拍背影可以吗？就拍您翻看通知书的样子。\"
林之悦望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想起葡萄架下藏在草稿纸里的梦想，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当快门声响起时，她垂首翻动纸张的侧影被定格，发间散落的碎发在逆光中镀上金边，而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枝头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