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思。”
欧阳雪舞佯装镇定地俯瞰着土墙下的对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许灵均的部众，何止“有点意思”？
那些农民兵，她尽管大多数不认识，但却清楚一件事：五日前，他们还都只是河前村的普通村民，平平无奇。
可如今，这批百姓，却在军阵中像模像样，而且虽然面露胆怯，腿脚也抖如筛糠，可自始至终未曾退却半步，反倒是咬紧牙关，步步向前！
丫鬟小桃压低嗓音，在自家小姐耳畔低语：“好像……他们能赢呀，小姐！我看着，似乎……人数不劣，而且这些村民也不像贪生怕死之徒。反倒是锦毛虎带来的匪众，都是乌合之辈，一旦他们在攻村时，意识到这是块硬骨头，多半会认怂逃跑的。”
尽管是下人，但小桃跟随欧阳商团走南闯北，游历三国，眼界不逊寻常儒生。
她是欧阳雪舞的心腹，将来会转职大掌柜，算是自幼就被欧阳家栽培的人才，因此既懂读书写字，又会音律乐画。
欧阳雪舞微点精致下巴，她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自己在这荒村中才养了半个月的脚伤，万万没想到，风云变幻得如此之快：一条叫许灵均的潜龙，已露峥嵘，展现出超凡入圣般的才能！
土墙之上。
许灵均目测敌人走入了五十步以内，已进入己方弓箭手的射程，即刻一声令下：“射击！把那些龟儿子的头盖骨给我射爆！”
许灵均的采药队不再隐藏，复合弓和寻常猎弓开始全速射击。
咻！咻！咻！
羽箭破空，锦毛虎的队伍中顿时惨叫连连。
射术是猎户们吃饭的本事，而采药队招收的都是顶级猎户，因此喽啰们遭殃了。
鉴于锦毛虎的行军策略是明火执仗，那些手持火把的活靶子，便是最好打击的对象。
见状，一名小头目慌忙提醒：“头儿，熄了火把吧！敌人居然偷偷藏了一批弓箭手，还准头不差。”
另一名肥头大耳的小头目，立刻说丧气话：“风紧扯呼，咱们散伙，各自遁逃吧！”
“住口，吴能！”
锦毛虎冷哼：“一群没出息的，我们距离村口也就一步之遥了，马上就能杀入村里，到时候便是虎入羊圈！都听我号令，加快步伐……火就先灭了吧，反正就这几步路了，就往前面的土墙猛冲便是。”
至此，锦毛虎犯下了本场厮杀的第一个致命失误。
搁在以往，他一直都是采取明火执仗的策略搞夜袭的，以至于他已经遗忘了自己裹挟而来的这些喽啰中，相当一部分人都具有一个致命弱点——他们都是穷人出身，患有穷病，那便是因为缺乏营养导致的夜盲症！！！
夜间在漆黑中不能视物，宛如瞎子。
这在古代军营中十分寻常，所以夜袭经常导致炸营，是兵法行军中的大杀器。
后来唐朝的军人们发现，在军营伙食中加入大量猪肝，就能有效解决大部分人的夜盲症，这才大大削减了患病者的数量。
以现代科学的角度而言，肝脏蕴含的大量维生素A，便是夜盲症所缺的那一种营养，因此效果拔群。
“啊！我看不见了，敌人在哪？”一声尖叫自强匪中响彻。
“俺也瞧不见啦，为啥熄火？我在哪儿？该往哪走？谁在推搡我……”
“哪个狗曰的，趁老子雀蒙眼的时候，摸了老子的腚？！”
群匪中，爆发了一阵混乱。
他们本就处在陌生的环境，丧失方向感，加上敌人的冷箭时不时刺穿战友的喉咙，因此，好几个夜盲症的喽啰瞬间炸毛，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将己方阵型都给冲散了。
“咦？锦毛虎的喽啰们居然自乱阵脚？”土墙上的许灵均大喜，狠狠地攥右拳敲了下左掌心，“天助我也！看来，所谓的大盗，终归是蚁贼罢了，归根到底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太高估他们了。”
“这是咋回事儿？哪有尚未战斗，就被这些农民吓破胆溃逃的道理？”欧阳雪舞看得满头雾水。
苏媛媛忐忑的芳心，终于放了回去，喜滋滋道：“锦毛虎的部众习惯了欺软怕硬，在发现相公的民兵是蜷成一团的刺猬后，产生了狗咬乌龟——无处下嘴的无力感，所以懦了，跑了，很正常嘛。”
她亦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对政务和军事耳濡目染，因此也有相当水准的眼界。
但她们的分析全都跑偏了……属于结果全对，然而过程全错。
唯有两个人在电光石火间发现了缘由，那便是许灵均和许伟。
许伟在战场上驰骋多年，对夜盲症十分熟悉，因此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锦毛虎灭火后的群贼躁动，察觉到了他们突兀的“炸营”。
许灵均则是听清了“瞧不见”和“雀蒙眼”等词汇，凭他的医学知识，很清楚雀蒙眼正是夜盲症的俗称，由此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堂弟，敌酋犯下大错，已露出败相，我请战！”许伟不愿贻误战机，慌忙躬身催促。
许灵均大笑，高声吆喝：“诸位弟兄，那锦毛虎是个草包窝囊废，根本不知兵，居然带着一群得了‘雀蒙眼’的瞎子土匪来袭村！你们大步向前，给我总攻，一举打垮这些废柴！！！”
此言一出，己方士气大振。
本来，农民兵们是极度缺乏自信的，毕竟数日前，他们还只懂得从地里刨食儿吃。
自己的无用固然令人惋惜，但敌人居然更加蠢材，一下子就给他们补上了信心的短板：虽然我们菜，可对面瞎啊！！！
许伟咆哮如雷：“第一、二排，变阵！犬牙交错阵！”
一时间，狩猎队的众人立刻放弃了主打防御的雁形阵，在一阵小碎步挪动中变阵。
两排长矛兵的矛尖齐齐向前斜伸，彼此交错，宛如犬齿。
“大步向前，戳！”许伟作为中流砥柱，屹立在众民兵中，冷静下达军令，同时身先士卒。
躲匿在土墙旁的美桂香捂着脸，泪如雨下，为丈夫在此刻展露的英雄本色激动不已。
谁能想象，五日前，他还只是全村人鄙夷的“天阉”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