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老太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拽着还在呜咽的大黑狗逃回自家屋里。
她背靠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天杀的啊!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的东西!”
惊魂甫定,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
老太太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开了,“我辛辛苦苦伺候了的菜地啊!就这么没了!全让那帮杀千刀的抢走了!”
“还有那蛇!邪乎的很!那肯定是蛇妖!那丫头片子会妖法!养那么大的蛇害人!吓死我了啊……我的老天爷啊……”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呸!不就是仗着人多欺负我老婆子嘛!”
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完全忘了是自己先放狗恐吓、强占人家院子种菜在先。
大黑狗夹着尾巴蹭过来想寻求安慰,却被老太太一脚踹开:“滚!没用的东西!平时不是挺凶吗?见条蛇就怂了!白养你了!”
黑狗委屈地呜咽着躲到角落。
骂累了,王老太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骨碌碌转着。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她猛地想起自己的儿子!
“对!我儿子!我儿子可是在红星化工厂当领导的!管着那么大一片罐区呢!”
王老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腰杆子都挺直了些,“那红星厂可是大厂!我儿子大小是个头头!手底下管着好几十号人呢!我这就给我儿子打电话!让他来给我做主!我看那家人还敢不敢横!”
王老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屋里那部老旧的座机旁,用力摇了几下摇把,对着话筒喊:“总机!总机!给我接红星化工厂三号罐区值班室!找王德发!我是他妈!”
电话接通了,她立刻换上哭腔,声音拔高了八度。
“喂?德发啊!是妈!你快回来!妈让人欺负死了啊!没法活了啊!……”
她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自己如何“被抢了菜地”、“被放蛇恐吓”、“隔壁又如何仗势欺人”。
“……儿子!你得替妈出这口气!你可是红星厂管罐区的领导!你认识的人多!找人来!把他们家那破墙推了!把那蛇抓了!把那死丫头片子抓起来!太欺负人了啊……”
电话那头,红星化工厂三号罐区值班室里。
王德发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国字脸阴沉着,嘴里叼着一根快烧到头的劣质香烟。
听着话筒里母亲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和咒骂,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
“吵吵什么!哭丧呢!”
王德发对着话筒不耐烦地低吼,“又是你占人家地惹事了吧?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惹事!红星厂怎么了?班长算个屁!你少在外面给老子吹牛惹祸!还嫌老子不够烦是不是?”
王老太一听儿子不帮她,更急了:“班长怎么了?管着三号罐区呢!我不管!隔壁抢我地就是不行!他们不但抢我的地,还放那么大的蛇吓唬我!那蛇邪乎的很,你要是不管,妈真吊死在你厂门口!你忘了妈是怎么一把屎一把尿……”
“行了行了!烦死了!”
王德发粗暴地打断母亲的絮叨。
“怕蛇是吧?觉得人家搞封建迷信是吧?那你去派出所告啊!跟老子嚎有什么用!”
他语气极其敷衍和不耐烦,“去!现在就去派出所!找公安!就说有人养大蛇搞封建迷信害人!让公安去抓!行了吧?别烦我了!”
“告……告公安?”
王老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儿子这是给她指了条“明路”啊!
“对!告公安!让公安抓他们!儿子,还是你有办法!”
“行了行了!赶紧去!别烦我了!我还有事!”
王德发不等老娘再啰嗦,“啪”地一声重重挂断了电话,听筒砸在话机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劣质香烟烧到了过滤嘴,烫得他“嘶”了一声,狠狠把烟屁股摁灭在满是油污的铁皮桌面上。
“妈的!晦气!”
他低声咒骂着,不知道是骂他老娘还是骂自己。
欠的赌债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人家都放话了。
最后期限就在这两天了。
厂里这点死工资,连利息都不够!
怎么办?
他眼神慌乱地在值班室里扫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安全生产”标语都觉得刺眼。
不行,得出去透透气,再想想办法。
王德发烦躁地脱下沾着油污的蓝色工作服外套,胡乱塞进桌肚,换上件半旧的灰色涤卡外套。
锁上值班室的门,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红星化工厂的厂门。
他没注意到,厂门斜对面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一辆半新的摩托车,一个戴着蛤蟆镜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车上抽烟,目光看似随意,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王德发像丢了魂似的,沿着厂区外那条被重卡压得坑坑洼洼的马路走着。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还能去哪里碰碰运气借钱还赌债。
亲戚朋友早就借遍了。
工友?
谁不知道他那点工资还不够他自己霍霍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难道要这样等到期限被人砍掉手指?
就在这时,那辆摩托车缓缓滑到他身边停了下来。
“王班长?下班了?”
一个热络的声音响起。
王德发吓了一跳,警惕地抬头看去。
墨镜男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张带着精明笑容的圆脸。
正是前两天在厂门口“偶遇”过他的那个自称是“东升化工厂”采购员的老金。
“是你啊?”
王德发只想一个人静静,转身欲走。
“巧了嘛这不是。”
老金笑容可掬,仿佛没看到王德发的不待见,“王班长这是去哪?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王德发心里一紧,强笑道:“没……没啥,家里老娘,一点小事,瞎闹腾。”
“哦?老人家闹腾?”
老金推着摩托车,跟王德发并排走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老人家年纪大了,是得多顺着点。不过,我看你好像不是单单只为了这件事心烦?是不是最近手头的钱不够用?”
老金的话仿佛带着钩子,看似关心,却句句往王德发的心事上戳。
王德发脚步顿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老金:“你……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