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带了户部的官员,从姜远家的库房中取出土豆,过完了秤后,一张老脸顿时黑了。
“贤侄,你且说说这士豆为何少了三百来斤?!别告诉老夫,那些土豆坏掉了!”
姜远咧了咧嘴:“张叔,你斜着眼看我做甚?这土豆多少都会坏上一些的,耗子也会叼走一些,少个三两百不是很正常么?”
张兴见得姜远这副胡说八道的嘴脸,气道:“老夫若是信你的鬼话,猪都会上树!”
张兴话音刚落,过来看热闹的上官沅芷,手里抓着一大把薯片吃着:“咋了?张叔何故生气?”
张兴一眼瞟见上官沅芷手中的薯片,吸了吸鼻子,怒瞪着姜远:“好小子,你才是那只最大的耗子!”
姜远见得事情败露,讪笑道:“我就吃了一点点,我吃了也好过耗子吃了不是?”
张兴很想喷姜远一脸口水,虽说这土豆是他种出来的,但这玩意现在归朝廷,归他户部所有。
姜远擅自偷吃土豆,就是在偷大周的土豆。
土豆少了,发怒也无济于事,张兴愤愤的甩了甩袍袖,留了一千斤土豆给姜远,其他的那些全都拉走另种他处。
留下的这一千斤土豆可不是给姜远吃的,而是给鹤留湾留的种。
这些姜远愿种愿吃,张兴就不管了。
他爱吃吃,爱种种,都随姜远,到时候鹤留湾没有土豆产出,反正是他遭殃。
姜远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往日里也只是拿点土豆给上官沅芷炸点薯条薯片当零食。
但这一千斤土豆,是万万动不得的。
待得张兴气呼呼的走了,姜远也不将土豆分发给庄户,而是回书院将所有的学子拉了出来。
知行合一嘛,就从种土豆开始。
书院的学子们刚在书院念了两天的书,连三天都不到,却是被折磨得不轻。
首先,早晨卯时二刻就要起床,起床之后只有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洗漱。
如若赖床不起的,杜恒祥与梅氏夫妇,拿个大喇叭在床头施展狮子吼。
洗漱完了便是晨练,先围着书院跑三圈醒醒脑,然后杜恒祥教众人练五禽戏。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让这些平时里久坐不动只会读书的学子们生不如死,特别是女学子,哭哭唧唧个不停。
荣安公主与庆玥公主,更是没了半点公主仪态,赖在地上不起来,哭着就要去找鸿帝告状。
但没有用,鸿帝一句:“尔等乃皇家之女,更应做出表率,岂可胡闹。”
赵若柠与赵若汐,见疼爱她们的父皇都不给做主,还能去哪撒娇,只得抹着眼泪跟着练。
当然,讲武堂的学子就觉得这不过是开胃小菜,抽了空档还嘲笑文韬部与格物部的学子是一群弱鸡。
晨练完便是吃饭,需要自己排队打饭。
这饭打了多少就得吃多少,吃不完罚站,完了还得自己洗盘子。
到了晚上就更惨,很多公子、千金大小姐连个床都不会铺。
好在姜远有先见之明,让贫寒子弟与富人家的子弟掺和着住,让其相互帮助。
至于女学子这头就有些麻烦,梅姨只能一个个的教。
两天下来,学子们叫苦不迭,现在姜远又拉他们出来种土豆,这不更命么。
姜远一个没落下,连启蒙班的小娃娃们都抓了过来,美其名曰,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按照本侯的方法,将土豆块沾了草木灰,置于土垅之上的土坑里,然后盖土,就是这么简单。”
姜远示范了一遍,然后就全扔给了学子们干,他则与万启明、苏逸尘、华玄蹲在田埂上闲聊。
万启明拍拍身上的尘土:“明渊,明日我便回小李庄了,水坝正在建,我不盯着不放心。”
姜远点点头:“那头的工期的确要抓紧,你先回去忙,你要授的课业,让华玄华大人暂代。”
姜远又看向华玄:“华大人没意见吧?”
华玄似在想问题,听得姜远叫他,怔了下:“啥?”
姜远笑道:“你想什么呢?这都能走神?”
华玄沉吟了一下:“侯爷,我觉着你那千里眼有问题。”
姜远与万启明齐齐看向华玄:“有何问题?”
华玄正色道:“那小千里眼倒是没问题,但那大千里眼就有大问题,下官磨了两块琉璃,发现看东西会扭曲。
下官将凹凸琉璃反复对调,发现凸面琉璃移至前方,看见的物事不伸扭曲,影子还倒过来了,实是不知道如何解决。”
姜远一愣,华玄面临的问题倒是提醒了他,天文望远镜并非两块玻璃那么简单。
万启明却惊讶道:“华兄,你制出可看月亮的的千里眼了?”
“哪有那般容易,还差得远。”
华玄摇摇头,又看向姜远:“侯爷,您乃大才之人,可有解决之道。”
自从华玄看了姜远的《格物要论》之后,不仅对姜远的敌意尽去,且将姜远奉为格物第一人。
只要姜远出现在书院,华玄便会跟前跟后,问题不断,从敌对到拥趸,转变得不要太快。
姜远想了想:“要不,你将两块主镜都换成凸面镜,再磨两块三角形的棱镜放置镜筒中间试试?《格物要义》上有光的折射的原理,你可以研究一下。”
华玄眼神一亮:“下官这就去试试。”
说罢,华玄拍拍屁股站起来就走,因得太急还差点摔进田里。
万启明眨眼睛:“我以为我对格物够痴迷了,今日见得华玄,我还是差了点。”
一旁的苏逸尘却是叹道:“说实话,在下倒是羡慕你们,有自己喜爱之道,不像我只会吟诗作对,四处游览,到得最后一事无成,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苏逸尘进得书院后,一直有些消沉,显然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
姜远拍拍他的肩:“苏兄,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
如今咱们有共同的爱好,那便是教好这些学子,让他们皆成有用之才,继我等之志。
人生在世就如同行远路,只管朝前看朝前走便是,等得我们老了动不了了,那时再往回看。
你就会发现,以前所经历的那些灾祸,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苏逸尘闻言,沉默了一会后,放声大笑,站起来对姜远一躬:“侯爷之语如同当头棒喝,在下受教了。”
姜远正要客气几句,抬头就见得利哥儿带着小娟儿、雨儿,上官麒、上官麟还有两个小公主,正挽了裤脚,在边上的水田里捉泥鳅。
启蒙班的其他娃娃见状,觉得好玩也挽了裤脚下得水田撒起了欢。
姜远看得火星子直窜,这年头医疗条件极差,若是着了凉,一个感冒都能要人命,更别说这些小娃娃。
“利哥儿!”
姜远怒吼一声。
利哥儿听声辨怒,窜上种土豆的田里隐入了学子之中。
姜远站在田埂上指着那上娃娃怒吼:“都给我上来!”
他这吼声太大,立时将一些小娃娃吓得哇哇大哭。
赵若柠与赵若汐、上官麒两兄妹却只当没听见,在水田里欢快的蹦来蹦去。
姜远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挥手,让护卫们全都下田,将那些哭哭闹闹的娃娃抱上来。
他自己则去追两个小公主,与上官麒、上官麟。
但捉了这个跑了那个,四个小东西还咯咯笑,全然将姜远的吼声当耳旁风。
而种土豆的田里更是不堪忍睹,上千学子站在地中,你一脚我一脚,将起好的土垅踩成了平地。
男学子们为彰显自己的男儿本色,居然让女学子在一旁歇着。
文韬部的学子懒洋洋没一点劲,拿着锄头要死不活,不是捶背就是叹气。
讲武堂的学子,却是将锄头当成了兵器,为显得自己有力气,刨的坑能埋人。
柴阳帆出身农家,见得这般情形连忙阻止,但谁又会听他的。
赵欣与荀柳烟虽然没去歇着,但也不让人省心。
众多学子都知道这二女的身份,讨好献殷勤的学子围了三层又三层,尽说些讨好夸赞之言。
还有不少学子长吟刚作的诗作,只为获得二女多看自己一眼。
赵欣很有交际天赋,也不摆县主的架子,时不时的夸赞谁谁做的诗词有文采。
于是乎,学子们更起劲了,一些寒门学子更是大吟特吟,他们比家世比不过富户出身的同窗。
唯一能比的就是自己的才学了,若是能获得两位贵女的青睐,说不得会青云直上哩。
当然,并不是所有学子都耍心眼子,一些农家出身的学子,本分的按姜远的要求种着土豆。
木无畏与徐文栋更是心无旁骛,两人相互配合,一个刨坑,一个放土豆种,两人已种了半垅地了。
荀柳烟见得木无畏专注于刨坑,俏脸上委屈与羞色并存。
这两日里,荀柳烟在食堂中遇上过木无畏几次,每次她想主动上前搭话,木无畏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她。
实在避不开了,木无畏也是有礼有节极为注意分寸,这种明显刻意的疏离感,让荀柳烟极为委屈,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木无畏救过她、背过她,两人还手牵了手相护过,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又深受传统礼教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荀柳烟的目光越过众多学子,落在木无畏身上,满是幽怨之色。
姜远与万启明、苏逸尘刚捉完那群小祖宗,见得眼前这乱七八糟的情形差点吐血三升,此时哪还顾得上先生的文雅,暴跳如雷的冲进土豆地里。
“你们都在干什么!”
姜远怒吼一声,围着赵欣与荀柳烟的学子们,顿做鸟兽散,偷懒摸鱼的学子连忙拿了锄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都给我站好!”
姜远叉着腰,喝令学子们站好,又指着那些蹲在树荫下歇息的女学子喝道:“都给我下来!”
女学子们娇声抱怨着,不情不愿的下到地里。
姜远脸色铁青:“我让你们来是种土豆,是让你们体会农桑之不易!看看尔等,像什么样子!”
一众学子见得姜远发怒,皆低了头去不敢出声。
姜远脾气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书院最凶的先生便是他。
姜远指着快被踏成平地的土垅,冷声道:“尔等可知这土豆,关乎我大周百姓之生计!你们就这般对待么?
我带你们来,是让尔等知行合一,不是让你们来踏青的!连个小小的土豆都种不好,将来又能有多大出息!”
许多学子听得这话,心里极其不服,但书院里有农桑课,此时却也不敢反驳,任姜远骂便是。
姜远见得一众学子不吭气,更怒:“你们别的没学会,只学会怜香惜玉了是吧?现在,你们男女混合分组,重新将地给刨一遍!”
姜远又指着远处的一块地:“种完这土豆,那块地也给我刨了!”
一众学子闻言张大了嘴,叫苦不已:“先生,求放过啊!这土豆三天都种不完!”
“我若有错,请衙门来抓我吧!我不要刨地!”
姜远冷笑一声:“嚎什么嚎!白天干完活,晚上回书院,每人给我写一篇刨地的心得!我还治不了你们了?!”
在姜远的淫威之下,学子们只得抡了锄头干活,女学子们也不敢再歇着,两根手指捏着沾满草木灰的土豆块,嫌弃的往坑里放。
接下来的几天里,学子们上午念书,下午下地,姜远趁机将辣椒与玉米、棉花也种了下去。
又令百十个农夫挑来大粪,令学子们施肥。
田间地头到处是干呕的学子,皆是敢怒不敢言,回到书院连饭都吃不下。
若不是书院的院长是鸿帝,山长是伍禹铭,又有姜守业、上官云冲等人在,这些学子早就一拥而上,准备弄死姜远了。
这特么的,把学子当成什么了?这与被发配了有什么区别?
万启明提醒姜远:“侯爷,是不是太狠了?”
姜远笑道:“不狠一点怎么磨练心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要来干什么?
陛下与皇后,春耕秋收时都要下田,他们才哪到哪?要让他们知道碗里的饭来之不易,将来他们为官一方,才会更体恤民生。”
经过数日春耕,大多学子渐渐不抱怨了,干活也麻利了许多。
当然,仍有许多学子对农桑充满了不屑,心中怨气极大。
姜远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改变所有人的观念,但只要先改变哪怕一个学子的观念,便是好的开始。
日子还长,慢慢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