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郁金堂进来时还被铁栅栏给绊了一跤，她进来时，看着许多凡人提着一碗血汇聚在蓝家凄凉地外。
蓝京观召集着家族修士将百姓送过来的血倾倒进青铜鼎内，源源不断的百姓献血。
“蓝仙师你莫哭，你家老大会回来的！她为我们西疆百姓流血，我们理应回报她！”
“蓝家老大多好的人，莫说蓝仙师想她，我们也很想她，从前在海边，总能遇见她一个人巡海。”
“骨头姥好久没看我老婆子了，我以为她去外地求学去了，都不来我的骨雕铺子坐坐。”
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老的，有小的，各行各业，但这一日都汇聚到一块，齐刷刷举着自己手中的碗。
郁金堂戴着一顶黑色斗笠，外人似的依靠在一棵高大无比的白桐花树下，雨丝朦胧，外面百姓哭成一团。
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今日是蓝骨去世的那一天。
妖潮暴动，蓝骨死在二十一岁生辰之前，就差一点，能挺着等到蓝家其她修士的志愿，差一小会儿，能等到两位母亲来替她续命。
郁金堂在人群之后，注视了许久。
系统给她看到的故事主线里，是没有这一段剧情的。
好人做了好事，但没有任何人领情，反而将好人当做血包，吮得骨髓耗尽。
蓝尸本该成为救苦救难的神女，但是原剧情里，蓝尸成为凡人之后，没有人记得她。
反而因为男主的故意陷害，所有人都认为蓝尸卑鄙自私。
她救苍生只是为了获得神女的美名，并非真的爱苍生，蓝尸在选择救下蓝骨跟救下一个男孩之间，选择了自己的姐姐。
被男主怂恿的百姓就认定她变了。
神女怎么可能有私心，她这一生都是要奉献给苍生的，她不能够，也不允许去拯救她已经死去的姐姐。
那一场血腥残酷的托梦，叫醒了所有睡梦里的西疆人，她们离得远的，就割血放在神龛前，离得近些的，直接来了蓝家凄凉地，她们还带着一束白牡丹。
西疆人崇尚牡丹的气节，骄傲恣意，花中魁首，纷纷将花献在记载蓝骨生前功绩的石碑前。
“恳求魔尊赐我一朵冥泉花。”
蓝京观朝着郁金堂俯身一跪，笔直的脊梁弯下去，她端着那一碗汇聚着西疆百姓鲜血跟寿元的血，高高举在跟前。
蓝家受西疆百姓先祖的恩惠，得以立足西疆，此后，更是与西疆百姓血溶于水。
彼此交织，世上最要紧的东西就是利益，如果没有这一场托梦，蓝京观她会一家一家跪过去，向百姓讨要这一滴血。
“好说，”郁金堂抬手，拈了一朵冥泉花落在蓝京观跟前，不偏不倚，徐徐飘进那一碗血里，荡漾出涟漪，缓慢又轻柔，像是哼唱的摇篮曲。
形似莲花的冥泉花，很快生根发芽，郁金堂走到蓝京观身前，低头看她，“你不要后悔。”
“得偿所愿的人，为何后悔？”
蓝京观起身，正困惑不解。
郁金堂看着白花花的牡丹花堆，很快舒展眉宇，一派轻松，她笑道：“人生一世，总是利字当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蠢的人，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不后悔。”
她把复原好的蓝骨魂魄，安进冥泉花蕊中，雪白花瓣绽开一点缝隙，露出里面金灿灿的花蕊跟莲台。
那一缕青灰的魂魄落地，化作一小团血，快速生出血管跟四肢头颅。
郁金堂一挥手，那花又很快合上，“很多事稀里糊涂过下去，兴许是最好的活法，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反而是不知道的好。”
寻常时间，蓝京观身侧总是站着一位副家主，任何重大场合，她们二人总是待在一处，生死与共，形影不离。
“可是我偏偏想要告诉你。”
郁金堂把蓝京观从地上扶起来，背着手，环视了一圈，的确不见庄守城其人。
“魔尊所言何事？”
蓝京观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魔物说的话或许跟死去的蓝骨有关。
郁金堂含笑，天上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她觉得很寒冷，但又因为马上就要看见别人后悔不迭而感到兴奋。
“你跟庄守城生下来的两个孩子当中，有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是魔物，”郁金堂单手扶住蓝京观的肩膀，给她护住心脉，“你本来可以早登元婴期，尘世所有情缘都是你的拖累，为家族奔波，为亲人愁苦。”
所有时间都被郁金堂凝固，雨丝停滞半空，风吹花瓣不飞，所有活物都被定在原地。
“何必惹尘埃呢，六百年前扬名的血京观，何等风光无限，恣意随性，没有人能阻碍你的步伐，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你的太白符箓。”
郁金堂耀武扬威三百载，同蓝京观在幽冥地交过手。
很多年前，蓝京观就想要复活蓝骨，她自己真的去了魔界，但是她没能从郁金堂手里讨到好处。
铩羽而归。
“我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蓝京观决绝道。
郁金堂眼睛一亮，拍掌叫好，“我正等着你这一句话，”世上多得是没办法接受的现实，“蓝骨跟魔物做了交换，两次。”
蓝京观的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但郁金堂知道，那绝对不是害怕魔物。
“同魔物许愿是没有好下场的，魔物要走了蓝骨的全部修为，要她才天之骄子沦为废柴。”
可是蓝骨是炼器师，完美填补了凡人不能修仙的空缺。
“她许愿，跟蓝尸交换血液，她来当那个注定会众叛亲离的魔物。”
郁金堂满意地看着蓝京观痛苦的表情，无泪但心痛如绞，痛不欲生。
“蓝骨真的好傻，随便抓一个凡人跟蓝尸交换血液不就好了，她非要用自己去换蓝尸。”
死道友不死贫道，谁死了都好，总之不能先死了自己。
蓝家的清高，蓝家的爱面子，在蓝骨这里又抵达了一个畸形巅峰。
“至于第二个愿望，我不说，蓝仙师应该也能猜到，”郁金堂笑着，“给出去的东西就是要不回来，你要讨要利息，别人也是不肯给的，主动权被捏在对方手里，自己永远被动。”
借钱时是孙子，还钱时是姑奶奶。
没有规则束缚，好心未必好报。
西疆的仙胎不是单独的一个人，是西疆蓝家全部修士，蓝尸发誓用的那一小截灵骨，也是从蓝家先祖身上剔除下来的。
被死死框在仙胎的位置上。
“蓝仙师，你生养蓝骨跟蓝尸，难道是盼着她们为镇海而死的么，你这么爱她们两个，你是不会的。”
前人的灵骨一代传一代，郁金堂剔灵骨时特意研读了《蓝家剔骨大全》。
“你想要浔溟海妖物自你这一代断绝，可是偏偏不如你所愿，永远杀不死，永远都跟野草一样。”
意外总是接二连三，以为好日子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但是很遗憾，那是虚晃一枪，紧接着就是当头一棒，敲得人晕头倒向。
“魔物统治三界，我已经做到了，”郁金堂微微一笑，很是和善，“蓝仙师，我只需要你改修无情道，放下这人间的各类缘分。”
天底下没有白给的饭。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可怜谁，莫名其妙的善意，更加需要提防警惕。
“放下蓝家世代的美名，放下这一直苦苦纠缠你，撕咬你道心的各类情感，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
“你的女儿们以后也会拥有各自的人生，她们会长大，会离开家，她们会有自己的归属。”
“没有人能够永远陪伴在你的身侧，哪怕是你的道侣，过去从她身上获得多少依偎，现在就要加倍奉还。”
“自私自利没有什么不好的，喜欢就玩在一块，不喜欢就推出去杀掉，我很遗憾当年没有把我的道心传给你。”
郁金堂朝着蓝京观伸出手，笑得明媚，“你渴求所有长久的陪伴都会消失，只有你自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