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先生莞尔一笑，为郁金堂让出一条道。
“芙蓉城靠近天子居所，在下自然不敢造次，若小友日后想要寻欢作乐，在下一定会为小友包最大的酒席，为你接风洗尘。”
味道太杂乱，虫子的眼睛不太行，一般都是依靠气味分辨事物，郁金堂啧了一声。
就在要离开之时，郁金堂瞥了一眼那只雄狐狸眼尾处的刺青。
之前隔着幂篱，远远看不真切，如今靠近一看，才发现端倪。
不是凡人刺的，是修真界的东西。
凡人爱惜容颜，五官丑陋者不许参加科举，有些考上状元，因为面容粗鄙，被剥夺状元身份的比比皆是。
当初设置此法，也是用来羞辱罪人。
修真界照搬了。
“看不出来啊，小白脸还有两副面孔，你犯了什么错处？”
郁金堂开了天眼，看了那狐狸，倒是有些意外。
原本闻到一股子雄狐狸发骚的臭味，就觉得香的臭的混一起头晕。
眼前这雄狐狸，居然还是九条尾巴的。
狐狸九尾，一般是分两种情况，青丘跟涂山的狐狸，天生就是九尾，是神兽，大多是神殿护卫或者坐骑。
第二种，就是普通狐狸，结妖丹之后，每隔一千年，多长一条尾巴。
月先生依旧恭敬客气，勾人的狐狸眼闪烁泪光，似乎是在追忆往昔。
“在下当年爱慕族中一位姑娘，想着能早日化形得道，跟她喜欢的修士一比高低，一念之差，犯了族内偷盗大罪。”
郁金堂背着手，满不在乎。
“还以为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原来是这点小事。凡人话本里都写雄狐狸痴情，勾人，爱纠缠凡人女子，与之相守一生。”
她看了一眼花枝招展的雄狐狸，又啧了一声。
“原来得不到，就找无数个漂亮男人睡，能一解相思愁苦。
怪不得今天死老婆，哭着写悼亡诗，隔天就娶另娶她人。”
月先生脸色一沉，再也没有之前的好言好语，含着怒意质问道：
“我为她守身如玉几百年，她呢，情愿跟着野修士死外面，也不愿意回涂山。我为她付出那么多，为她偷盗仙丹，她居然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一幅真情被辜负的可怜姿态。
末了，还有余力替他人辩白：“那男子有他的无奈苦楚，因为是男人，不能言语他人知晓，莫要恶意揣度。”
“你有病？”
郁金堂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风吹地打落在地上的幂篱面纱乱飞。
她抖抖手，蔑视地看着雄狐狸。
“有病就去治病，我脾气不好，跟我说话注意点。下次再敢对着我发脾气，我能把你满嘴狐狸牙打碎，串成吊坠。”
说着她一挥手，那跌落的幂篱回归原位。
那雄狐狸捂着肿得馒头般的脸，心有不甘，但碍于自己修为低微，打不过郁金堂，只好含恨低头，连直视都不敢了。
——
花魁成了过时的花，他从小就因为美貌，获得无数人的优待，吃穿用度全都是院子里少爷们里头一份。
谁知道月先生居然不为他请医师诊治，直接把他从楼里丢出去，丝毫不顾及他死活，任由他在乱葬岗自生自灭。
其它被丢弃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很多都是还活着就被丢出来，不光是青楼里的男伎，还有很多生病的人。
他们聚集在乱葬岗附近。
花魁哀叹自己命不好，好端端毁了容貌，他蜷缩着，想着等天亮起来，就去找李公子。
那个男人说过，是爱他这个人，觉得他跟其它少爷们不一样，身上有种特别的忧愁，让他忍不住怜惜。
明天就是李公子答应给他赎身的日子。
———
郁金堂牵着细腰犬，乱葬岗怨气冲天，哪怕是大白天都阴森寒冷，冒出死亡的味道。
郁金堂慊弃地掩住鼻子，她嗅觉异于常人，总是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味道，一直叫她苦恼不已。
细腰犬冲着那乱葬岗里扭打在一团的人吠叫。
人就是恨人有而己无，更别提当日风光无限，如今沦落人间活地狱。
老的总要排挤新来的，不管在哪都一个死德行。
细腰犬宛若离弦之箭，只冲在那围殴的头头耳朵上，将一只耳朵撕咬下来，血糊糊一团，其余人围着细腰犬，却被它吓退。
被围着的那个，自然是柔弱不能自已的花魁，郁金堂背着光，站在他跟前。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别人殴打羞辱你，你也只是抱着头哀求对方可怜你，做人怎么能这样窝囊？”
郁金堂丢下一把匕首，哐啷响在他脚边。
绸缎面的靴子不见了，足衣也无，那曾经被无数王公贵族捧在手心舔舐的玉足，也沾染污垢，变得粗糙发红。
青雀其人比麻雀胆子还小，鸟为食亡，为了一口吃还会冒死一试，可他不会。
“可是……我可怜他们，我看见他们沦落至此，实在凄凉，每月提着食物过来救济。”
郁金堂眼珠一转，似乎想起来什么，笑吟吟踢了踢地上的匕首。
“我有个妹妹，原先我以为她会长成你如今这样，温柔娴静，受委屈也暗自垂泪，是那种最好欺负的软柿子。”
青雀捡起匕首，只是用自己的衣袖擦擦上面的灰尘，捧给救下自己的恩人。
“可是人想要善良一点，又有什么错？我只是见不得他们受苦，也不希望日后自己沦落，身边孤立无援。
如今遇见贵人相助，可见是平日多行善举，得了福报。”
郁金堂不收。
“毕竟是我妹妹，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家中长辈也死了，独留她一人在这豺狼虎豹横行的人间，我是不愿意的。”
她背着手，吹了个狗哨，将追赶猎物的细腰犬唤回身侧。
“可惜我妹妹身子骨弱，从小喝药喝到大，没办法提刀弄枪，我教不了她杀人。
如今看了你这窝囊样子，我更加不想我妹妹日后受苦。”
青雀盈盈垂泪，一双眼睛还是漂亮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易碎感。
像朵虚弱的花，随时会被风吹散了去。
“行恶者面目可憎，行善者面目可爱，世间事纷纷扰扰，注定是给不了所有人一个好结果。
可是，我还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些。躯体已经跌进泥沼，我的心肠绝对不能歹毒半分。”
郁金堂笑了一会儿，想起谢冕那成天睡不醒的样，笑意加重了几分。
“原来是自欺欺人。”
郁金堂一脚踩在那只撕咬下来的耳朵，像只饺子，包着没煮熟的肉，黏糊糊的，她用力碾着那耳垂上的耳环。
似乎想要踩碎上面的琉璃珠子。
“我不喜欢没结果的事，你脸上的疤痕，没办法医治，但是，我有办法给你偷一个富贵子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