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多小雨。
符青锁猝然被一声响动惊醒。
她睁开眼,才发现是夜里又下起了小雨,夜风撞开了窗户,吹得“哐哐”作响。
符青锁掩好了窗,转过头,才看到床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睡意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不由埋怨道:“惊浪,你半夜来我房里做什么?吓死人了。”
对方没说话,顺势在她床边坐下。
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今夜怪怪的。”
男人的手指轻柔地点了点她的脸颊,声音很轻:“……青青,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什么?”符青锁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到对方说完后就微微怔神的样子,她将他带着湿意的手拉下来,“你是淋着雨过来的?手怎么这么凉?!”
男人再次略过了她的话,缓慢又小心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身上湿漉漉的气息几乎要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在她耳边低喃道:“青青……会原谅我的吧……”
这样的惊浪,给她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她的心底莫名滋生出一丝慌乱来。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又偷偷一个人去做了危险的任务?还是说,你弄坏了我什么东西?……你不会将我此前在后山圈起来的药圃给糟蹋了吧?!”
“噗呲!”他发出一声轻笑。
这声熟悉的笑声一下子冲淡了她心中的不安,符青锁看着他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的眸子,恍然觉得方才的不对劲只是自己的错觉。
“青青,这次什么时候离开?”
听完他的话,符青锁恍然大悟,原来他以为自己这是又要离开青云宗外出游历,今夜才会如此不对劲。
符青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这次会待得久一点,我还有好多册子没整理誊写,况且,掌门也要出关了……”
惊浪的身体一僵,她明显感觉到了,“怎么了?”
“是啊。”他语气不明,“掌门还真是厉害,修为提升如此神速,此次出关,怕是又有所大成……青青可知道他有什么秘法?”
符若水痴迷修道,他修炼的确神速,像是从未有过瓶颈期。
符青锁摇头。
惊浪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青青,可否帮我一个忙?帮我送一件东西到岐山,很重要的东西,旁人我信不过,只有麻烦青青了。”
符青锁:“要送到何人手中?”
惊浪:“是我的一个族人。”
看出她的顾虑,惊浪笑道:“我算了时间,来去最多不过七日,定能在掌门出关前赶回来的。”
“好,我答应你。”
在此之前,惊浪很少提及自己的往事,如今听他说起族人,符青锁不由得有些好奇,更担忧惊浪经此会离开青云宗。
不待她发问,这次惊浪主动说起,他垂下眸子,眼底的情绪被黑暗尽数吞噬:“当年,我的父母葬身于魔修之手,这次让你找他,便是为了彻底了结当年之事。”
“雨停了,我想我该离开了。”
惊浪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并未回头,突然道:“青青,以后你若是再出去游历,我陪着你,可好?”
“好啊!”
听到对方欣喜的回答,惊浪高大的身形却陡然一僵,他脚步匆匆,落荒而逃了。
……
符青锁根据惊浪给的位置,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与她接头的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符青锁原以为东西送到了就能离开,没想到对方看完符青锁带来的锦带里的东西后,突然对她动手。
符青锁惊愕之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制服,关进了房间里。
房间周围设有结界,除此之外,袭击她的男人每天都会出现来看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出事。
符青锁试着和他谈判,从他嘴里套话,男人却像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更是对她的威胁挑衅充耳不闻。
符青锁想不透。
这人不是惊浪的族人吗?为何会对她动手。
符青锁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敌意,但除了困住她,又再未做过伤害她的事。
他究竟想做什么?会将他关到何时?
符青锁寄希望于惊浪发现她迟迟未归,然后寻来。但又怕这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用她来引出惊浪。
她几番纠结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装病。
一开始,男人漠不关心。又过了两日,大概是那人注意到地上躺着的女子,双眼紧闭,脸色过于苍白,他慌了神,连忙进入结界,近身查看。
符青锁趁着他分神之际,一跃而起,将藏在指甲缝中的药粉撒了出去。
男人很快浑身僵立不动。
她急忙跑出了房间,并在外面的桌子上,找到了身上被搜走的东西。
她遁出数公里外,刚放下心来,传音螺上便收到了大师兄的传音。
只有一道极微弱的声音,混在混乱的打斗声中,“师妹……快跑!莫要回宗门!”
传音螺很快暗了下去。
符青锁心急如焚,宗内定是发生了大事。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闪过前些夜里惊浪异常不明的态度。
她根本不管师兄的那道传音,飞身往青云宗的方向而去,只恨不得能再快一点。
可待她赶到时,护山大阵被破,青云宗上下早已被魔宫之人占领。
青云宗掌门不见踪影,二师兄、三师兄皆已身死,早已没了气息,其余众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大师兄一人苦苦支撑。
符青锁如遭雷击,整个灵魂像是从身体中抽离,她不过像往常一样出去一趟,短短几日,青云宗就已经天翻地覆。
对了!还有惊浪……惊浪!
她慌乱地四处四处搜寻,却根本不见对方的身影。
大师兄满身血污,仅靠一把剑支撑着身体,还想着将符青锁送走:“不是让你别回来吗!为什么还要回来?!快走……快走!”
“我如何能不回来?难道要我丢下你们吗?”符青锁声嘶力竭。
符若水痴迷修炼,对她不管不问,是几个师兄将她带大。即便不为了青云宗,为了师兄们,她也得回来。
符青锁上前扶起他,手掌很快被对方身上的鲜血染红,她单手紧紧握住剑,“我们走!大师兄!我带你走——”一只金翎箭破空而来,快速地擦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接着狠狠穿透了她身边人的颈间,留下一个汩汩冒着鲜血的圆窟窿。
她被溅了一脸的血。
她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像是小兽不甘的呜咽,大师兄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从众多魔修身后走出一个男人,他收起手上的弓箭,满脸不耐:“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万象魂骨在哪里了吗?再不说的话,你的下场和他一样。”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周围的尸体好似也变成了虚影。
包围她的魔修们步步逼近。
她好像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原来这就是你们攻打青云宗的理由?可我们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男人嗤了一声:“当年符若水从魏如风和聂霜音的手中夺得万象魂骨,靠着万象魂骨修为大涨,他私吞这么多年,如今也该让万象魂骨换个主人了。”
符青锁脸色煞白:“没、没有!不可能。”
男人一副难得与她废话的样子,又看她似乎还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万象魂骨落入符若水手中,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传到魔宫的吗?又是谁破坏了青云宗的护山大阵,与我们里应外合……”
男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房顶上,悄然落下一道身影。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神情,可那一身熟悉的玄衣,硬生生刺痛了符青琐的眼睛。
一道人影被他从上方狠狠抛到众人的面前,断开的头颅滚到了符青琐的脚边——面容狰狞,七窍流血。身躯干瘪,已经被放干了血。
男人见状,勃然大怒:“你杀了符若水?我要如何得知万象魂骨的下落?!”
房顶上的人影不为所动,语气淡淡:“他走火入魔了,不趁机动手,留下隐患,脱身了怎么办。”
“至于万象魂骨,不在他身上,总归在这青云宗内,你们自己找。况且当初说好了,我报仇杀人,你们拿东西。”
能杀了符若水后还毫发无伤的,男人到底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他指着符青琐问道:“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随便。”他语气冷漠,“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况且这个人——”
符青锁听见对方的声音,“早在多年以前,她就该死毒蛇之口,多活了这么多时间,她也该知足了。”
她的身上无一处不渗着冷意,不知是不是盯着那人太久的原因,眼眶发涩地想流泪。
她硬生生逼了回去,看着对方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
“你既然也不知道万象魂骨的下落,那就去下面陪你的师兄们吧……”
她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了。
身体到处不透着冷意。
好冷呵。
骗子,骗子……
骗子。
——青青,以后你若是再出去游历,我陪着你,可好?
——好啊!
她眨了眨眼。
……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