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啊!
都不再管了!
但他们是很多人的孩子,是很多人的夫君,是很多人的父亲啊……
暴雨如珠,噼里啪啦往下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把人的身体砸出痛感。
叶青雪也听到了隧道再次塌陷的声音,吱嘎声,轰隆声,简直让灵魂震颤。
雨水顷刻间就将她打湿了,她一把将侍郎推开,加大力度挖开身前的泥土。
最后的机会了,在彻底塌陷之前,在水流爆发之前,这是她最后救云濯的机会了。
叩叩叩。
叩叩叩……
从地底下传来的响声,是如此的清晰,隔着嘈杂的雨声,她也能够听得十分真切。
云濯就在下边,就在下边……
就在下边等着她!
他的母后去世得早,他的父皇也早已放弃他,他的舅舅家恨不得拿他去向皇帝表忠心……如果她也放弃他,他真的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侍郎被推得踉跄,差点跌倒,回身来对叶青雪道:“太子妃再不走的话,连你自己也凶多吉少!”
雨太大了,他只能靠吼。
但是叶青雪好像没听见,他的吼声对叶青雪一点作用也没有,塌陷的声音越发大了。
侍郎继续道:“太子妃,对不住了,我们当真要回填了,否则前期的努力将全部功亏一篑!”
玄甲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底凛冽的光再也掩不住,表面功夫也做完了,现在叶青雪要给云濯陪葬,甚好!
想了想,他决定再给叶青雪一击,确保她死得干脆些。
玄甲撑着伞走过来,在叶青雪身边站定,如珠似的暴雨落在伞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玄甲在叶青雪身边蹲下来:“太子妃,太子殿下是本次开凿大运河的主要负责人,他以死守住大运河,是命运所在,您不如成全他?”
叶青雪继续挖。
玄甲继续说道:“太子妃您看,这么大的雨,还有即将塌陷的整段隧道,显然是您执意救人的行为触怒了河伯,河伯是肯定要带走太子殿下,让他魂灵永生永世镇守这大运河的……所以,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小人已经下令回填了。”
叶青雪忽然停下挖掘的动作。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玄甲身后,眼底甚至有骇然之色出现。
哗啦!哗啦!哗啦!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声响不断响起,好似山体崩塌了般,连他们所在之地都开始地动山摇!
秋深和夏绿冲过来,从两边拉住叶青雪胳膊,托着她迅速往边上跑!
玄甲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运河倒灌,隧道彻底塌陷,浑浊的水流从裂缝喷涌,并且将裂缝撕出更大的口子,眼前之地,瞬间成为一片汪洋!
天空黑沉,雷声滚动,闪电撕破天际,投下短暂的光芒,又转瞬消失不见。
无人得见的地方,巨浪冲进通道里,巨大的冲力让人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身体,或者尸体,被巨浪冲击撞到撑柱上或者岩石上,而后随水流而去……
暗河里的水涌上来,再涌上来,无尽的黑暗与彻骨的黑暗,淹没了云濯。
——对不起啊,青雪,我要食言了。
在他的最后一刻,心底涌起的对她的亏欠,比包裹浑身的冰冷与黑暗,还要浓郁很多很多,如果可以用长度来形容,那就是没有尽头。
亏欠什么?
没能登高位,为她扫清所有障碍,没能保护好她,让她不再被针对,可以安稳地生活;
没能陪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看着肚子日日长大,不能陪她一起迎接小宝的到来;
没能携手她度过春夏秋冬,往后的每一个季节,都只有她和孩子;
没能夜间为她掖被角,清晨问她想穿哪件衣服,他去拿;没能将天下间好吃的好玩的,亲自送到她面前……
还有,秋天落叶不经意间落在她肩头没能为她扫去;是春天花开好了没能陪她去看;是孩子太难教养了,没办法与她一起分担;又或者只是端上来的汤太烫了没能为她吹凉……
亏欠,无穷无尽的亏欠。
叶青雪遇见他,嫁给他,真是太倒霉了!
他怎么可以亏欠叶青雪如此之多。
怎么可以!
手,在黑暗中,伸出去,再伸出去,拼尽全力,总要抓住点什么,回到她的身边。
一定,要回到她的身边!
……
叶青雪脸上的血色一点也没有了,魂魄像是被人活生生从身体里抽掉,她半晌没有反应。
玄甲心有余悸,回头看到叶青雪还好端端地活着,便道:“太子殿下开凿大运河尽心尽力,如今他的魂魄可以永远镇守大运河,想来他是死而无憾的,太子妃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叶青雪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插玄甲的心脏,太突然了,距离也太近了,玄甲半点防备也没有,而且他甚至没有想到叶青雪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
只听“嗤”的一声刀刃血肉的响动之后,那匕首已经没入他的心口,他猛地后退,叶青雪全力逼上来,把匕首送入更深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青雪。
“你们不给我们夫妻活路,那我能杀一个便杀一个了,宁鸿羲的走狗!”叶青雪眼神冰冷如霜,匕首往回抽,抬脚把玄甲踹出去。
“噗通”一声,玄甲直接落地,整个过程中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的鲜血喷了叶青雪一脸,又瞬间被雨水冲刷掉,周围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叶青雪已经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太子妃!”秋深惊呼,与邢嬷嬷夏绿一起,及时接住晕倒的她。
从得知云濯的噩耗开始,她整个人便紧绷着,一直存着最后的希望想要把云濯救出来,结果现在河水倒灌,隧道二次塌陷,她心里的弦彻底断了。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嘈杂得很。
秋深当机立断,带着叶青雪回马车上,什么接太子亡灵的事情,暂时顾不上了。
叶青雪怀着孩子,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大意不得,到了马车上秋深让夏绿春浅邢嬷嬷给她换衣服,而她则安静地坐在一边开始估算整个形势。
她和太子妃说过,皇帝下旨让她来青岚峡,是想要借用太子的死,刺激得她一尸两命,太子妃显然也是认同这个说法的。
事情再往回推,他们得知了宁鸿羲和柳青河的恶行,紧接着太子殿下出事,太子妃就被送过来了,可见这几件事都是串连在一起的。
如今太子殿下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那么,不管是皇帝还是宁鸿羲或者柳青河,都不会允许太子妃活下去。
雨好大,天好黑,风好冷!
秋深狠狠打了个寒颤,“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快走!”
她戴上斗笠,掀开车帘子,冲出去,将马车赶出去。
还好,来的时候,他们带上了太子府许多侍卫,皇帝、丞相他们大概认为,叶青雪在得知云濯的噩耗之后,会滑胎,他们趁机动点手脚,就可轻易让她一尸两命,所以派送的护卫没有那么多。
斩霜在得到她的信号之后,迅速带着人手跟上来,保护他们。
但是去哪里呢?先前从万柳镇各个方向撤走的侍卫,冲破丞相的障碍,见到豫、兰、潘他们了吗?
马车跑了五十里路的时候,雨势渐渐小了,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叶青雪醒了过来。
马车在颠簸,她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丝毫没有咯到她,她耗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刚才经历了什么。
撕心裂肺的痛侵袭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叶青雪想,如果没有醒来就好了!
邢嬷嬷和春浅夏绿的眼睛,因为哭得太厉害,红肿得像核桃,见她醒来,又想哭,但是强行忍住了。
邢嬷嬷摸了摸她的额头:“马车上还有些吃的,孩子你要吃些吗?”
孩子。
叶青雪很久没听到嬷嬷这样喊自己了,不是太子妃,不是侯府大小姐,只是人生遭遇重创的孩子,哪怕她腹中此时尚有一个胎儿,即将生产。
也是邢嬷嬷疼到心坎上的孩子。
心头还是疼,只是想到云濯这个人,就很疼,漫无边际的疼,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但是叶青雪还是朝邢嬷嬷伸出手去,邢嬷嬷立即抓住她的手,扶她从垫褥上坐起来,再往她身后放两个软靠。
而后给她拿吃的与喝的。
秋深得知叶青雪醒了,换了个人来赶马车,她进入到车厢里,把自己迅速撤离的原因告诉叶青雪,“只是现在不知去往何处,要去景州吗?”
去景州是邢嬷嬷方才提议的。
“不知道我们的人,见到豫王潘大人兰将军他们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回京,会很危险!”秋深说道。
“你的顾虑很对,做得很好。”叶青雪说着,就微微垂下眸子,看着手里的粥。
秋深许久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着实愣了愣,再次询问:“所以,太子妃我们现在去哪里?”
叶青雪这才回神,抬起眸子,发现邢嬷嬷春夏秋都在看着自己,她心头似被千万根针扎了一样——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她还肩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
还有小宝,她必须要顺利把小宝生下来啊。
所以,接下来去哪里比较安全?去哪里,她才能护得住这么多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