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戈壁滩的碎石,琪琪格掀开毡帘,任由三月的风沙拂过脸颊,忽然放声唱起草原曲。
清亮的歌声混着马蹄声,惊飞了路旁觅食的沙雀。她转头看向驾车的阿速台,却发现对方紧抿着嘴唇,似有心事说不出口。
“阿速台叔叔,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我们家的白牛?”
琪琪格指着天际的云朵,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阿速台喉结滚动,勉强挤出个笑容:
“像,真像。”
他的思绪却回到前日与蒙商的对话,对方压低声音说,合布勒几日前迎娶了藏巴汗的女儿卓玛为正妻,此刻这个事情却如三架牛车般压在心头。
作为跟随呼查哈多年的老将,阿速台太清楚蒙古草原的妻妾规矩。正妻掌管斡耳朵,地位尊崇,侧妃与妾室见了都要行奴婢礼。
而琪琪格与合布勒自幼青梅竹马,曾在月下互许终身,如今却要以低微身份回到他身边,这让他既愤怒又心疼。
他偷偷瞥了眼车厢里哼着小曲的少女,眉头又深深皱起,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兰州城的箭楼在暮色中渐渐清晰,琪琪格探出头,望着城头飘扬的狼头旗,脸颊泛起红晕:
“阿速台叔叔,快些,快些!”
阿速台却调转马头,驶向城西的赫术将军家。。。当雕花木门缓缓打开时,琪琪格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为什么来这里?我们不是该去见合布勒吗?”
赫术将军从内室走出,灰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他避开琪琪格灼热的目光,将一杯马奶酒推到她面前:
“孩子,先喝口酒。”
琪琪格的手指突然开始颤抖,酒杯还未触及嘴唇便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抓住赫术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这丫头很聪明。
“大汗。。。合布勒他几日前迎娶了藏巴汗的女儿卓玛。”
赫术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
“是正妻。”
一时死寂。。。
琪琪格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人狠狠抽走了所有生气。
“不可能!”
她突然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矮凳。
“他说过会等我!他说过要娶我做新娘!”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草原上的追逐嬉戏,临别时合布勒塞给她的狼头玉佩,还有那句:
“等我夺回兰州,就风风光光娶你。”
阿速台别过脸,不敢看少女崩溃的模样。琪琪格踉跄着扶住桌案,指甲深深抠进木纹:
“你们骗我!都是骗子!”
话音未落,她突然瘫倒在地,像片被狂风折断的野草。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父亲战死的悲痛,被囚禁时的恐惧,还有此刻被背叛的绝望,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声。
赫术默默蹲下身,将颤抖的少女揽入怀中,阿速台背对着他们,悄悄抹了把脸,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没有人试图劝阻。
因为他们都明白,唯有这般痛哭,才能让琪琪格将心中的痛苦与委屈,一点点宣泄出来。
窗外的月光洒在兰州城的街巷,照不暖这充满哀伤的屋子,也照不亮琪琪格破碎的心。
琪琪格在地上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抬手抹了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声音沙哑却平静:
“我要洗澡。”
赫术与阿速台对视一眼,看着她挺直脊背走向内室,单薄的身影在烛火中摇曳,恍若风中残烛。
几个时辰后晨光初起,铜镜前的少女褪去旧衣污垢,换上藏红花染就的绸裙。她精心编起发辫,将狼头玉佩重新系在颈间。
但却在涂抹胭脂时突然用力过猛,鲜丽的胭脂在脸颊晕开,平添几分凄厉。
“备车。”
她转身时眼中跳动着荧光。
“我要去见合布勒。”
阿速台担忧着什么,意图劝解:“琪琪格,现在不是时候。。。”
话音未落便这个有些陌生了的少女被打断。
“让开。”
随后少女走向后院,踩着沾满露水的马靴登上马车,裙摆扫过门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阿速台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想起呼查哈临终前托孤的场景,终究重重叹了口气,扬鞭催马驶向牙府。
合布勒驻处的青铜门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两名守卫拦住去路,弯刀交叉成寒光闪烁的屏障。
“我是阿速台,呼查哈旧部台吉,求见合布勒汗。”
阿速台抱拳行礼,声音在高墙间回荡。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入内通报,片刻后传来合布勒汗大妃的传话:
“夫汗不在,请客人改日再来。”
琪琪格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掀开帘子冲下车。
“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守卫粗壮的手臂拦住。
“放肆!这是首领驻邸!”
争执间,琪琪格扬起巴掌狠狠扇在守卫脸上,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守卫暴怒,他是新来的,又不认的琪琪格,铁拳毫不留情地砸向少女额头。琪琪格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合布勒!你出来!”
阿速台的怒吼震得门环嗡嗡作响,他扑过去护住琪琪格,却见少女从靴筒抽出匕首,带着癫狂的笑意刺向守卫咽喉。
寒光一闪,匕首被踢落在地,琪琪格再次被踹倒,嘴角渗出鲜血。就在这时,府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身着皮甲的卫兵潮水般涌来。
“住手!”
为首的领队是个中年汉子,腰间悬挂的狼牙刀正是呼查哈旧部的信物。他颤抖着扶起琪琪格,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琪琪格,你怎么。。。”
随后瞥见阿速台的瞬间,领队顿时红了眼眶。
“阿速台将军!您还活着!”
曾经受过呼查哈恩惠的旧部、老的亲卫们激动地围拢过来,有人握紧腰间弯刀怒视那个新来的守卫:
“当年呼查哈汗在时,谁敢如此羞辱琪琪格!”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琪琪格倚在台阶,望着紧闭的朱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合布勒府内,卓玛握着铜镜的手微微发抖,她听见院外的骚动,听见那些旧部的称呼,牙齿狠狠的咬着娇嫩的嘴唇。
此刻的合布勒正在北军营议事,尚不知府邸前已暗流涌动。
呼查哈旧部压抑许久的不满,在琪琪格的遭遇刺激下,随时可能冲破合布勒以武力维持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