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脑海中那许久未闻的机械音突兀响起:【宿主,您是否过于乐观?革创班监生虽经特训,终究欠缺实务经验。若此番失手,非但明算科前景堪忧,您亦将沦为朝堂笑柄。】
谢清风闻言,唇边笑意未减,反而更添几分从容。
他在心中淡然回应:“他们从挑选开始都是我手把手带的,如果户部的帐都算不明白的话,那我这个明算科也没有开的必要了。”
革创班的这几个学生,思维能力甚至是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强悍,如果他们都不行的话,那就证明明算科此路不通。
【可是宿主,革创班的那几名监生在此之前只是潜心学问的学子,心思还比较纯粹,他们空有算学之才,却未必懂得官场门道,若连核心账册都接触不到,一身本领岂非无处施展?】
系统机械的语调里难得透出一丝人性化的忧虑。
谢清风笑了笑,“有沈知远在,不必担心。”沈知远是他这些年比较看重的学生了,若是旁人,他或许会担心他们拘泥规矩被那些老吏的资历吓住,空有宝山而不得入,但沈知远.....于人情世故方面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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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厮带着谢清风的应允答复返回,钱文瀚便领着沈知远等五位师兄,揣着算筹和算盘匆匆赶往户部。长廊里往来的吏员都脚步匆匆,手里抱着一摞摞厚重的账册,有的还在低声争论着什么,连抬头看人的功夫都没有。
“文瀚公子来了!”刚走到议事公房附近,就有一位穿着深蓝色吏服的中年吏员脸上堆着热情的笑迎了上来,此人是度支司的刘主事。
他跟钱益谦共事多年,常去钱府走动,早就认识钱文瀚,连忙上前招呼,“尚书大人方才还跟我说,您要带几位同窗来帮忙,快里面请!”
“嗨呀!文瀚公子真是长大了,有孝心啊!”
刘主事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引着众人往公房走,还特意吩咐旁边的小吏:“快把靠窗那张干净的桌子收拾出来,再给几位公子沏上热茶!”
钱文瀚笑着摆手:“刘叔客气了,我们是来帮忙的,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刘主事笑得更热络了,“您能来帮忙,那是给咱们添力!我已经把近三年的边镇军饷账册整理出来了,一会儿让小吏给你们送过去,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我问!”
说话间,几人已走进公房。刘主事亲自帮他们擦干净桌子,又看着小吏把热茶端来,才笑着对钱文瀚说:“文瀚公子,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们拿账册。”
钱文瀚谢过刘主事,又跟师兄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钱文瀚刚离开没多久,原本热络的氛围就悄然淡了下来。去拿账册的刘主事没再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浅绿色吏服的年轻吏员,他手里抱着几本薄薄的账册,语气平淡地放在桌上:“这是近一年的边镇粮价记录,你们先把每月的粮价按时间顺序标出来,整理好了再找刘主事。”
沈知远拿起账册一看,发现都是些基础的粮价登记,并未涉及军饷核算的核心数据,便客气地问道:“这位大人,请问之前刘主事说的近三年军饷账册,什么时候能送来?”
年轻吏员愣了一下,随即含糊道:“刘主事还有别的公务要忙,军饷账册涉及机密,得等他有空了再整理。你们先把粮价记录弄好,别耽误了时间。”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连多余的话都没说。
周围的老吏们也只是偶尔瞥过来一眼,没人再像刘主事那样热情搭话,有的甚至还会低声议论两句。
“啧,尚书大人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把国子监的娃娃弄来了?”
“毛都没长齐,能懂什么?怕是连算盘珠子都拨不利索!”
“就是,咱们跟这些账册打了一辈子交道都理不清,他们来能顶什么用?别是来添乱的吧......”
“听说是什么国子监革创班的,谢祭酒搞的新花样,净学些奇技淫巧......”
“若说谢祭酒别的功绩老夫倒是服气,但他说的这个明算科,老夫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咱们跟算学打了一辈子交道了,来来回回不就是那点事情吗?这有何难?要我说咱们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算学还不是一两个月就学会了,有必要专门开明算科么?”
“是啊,”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吏熟练地拨弄了几下算盘继续道,“咱们靠着这老伙计,经手过多少天下钱粮?即便偶有错漏,那也是人手疏忽,与学问深浅无关。谢祭酒弄的那些新花样,听着玄乎,可这钱粮计算熟能生巧罢了,专门开一科实在是小题大做。”
这些老吏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正正好能让革创班几位监生们听见。
脾气比较冲动的监生差点暴起要跟他们理论理论,说他们不行可以,但说谢夫子不行绝对不可以。
沈知远连忙按住他们道,“别管这些,咱们先把粮价记录整理好。粮价是军饷核算的基础,只要把这个理清楚,总能找到切入核心的机会。”
他说完这句话后,同窗们还是隐隐不服他,他只好再次搬出谢夫子的话,“谢夫子说过,不要争一时口舌之快,就忘记了吗?先做事,别给祭酒丢人。”
这话一出,革创班几个监生立马安静下来。
看着已经开始埋头整理账册的同窗,沈知远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果然,还是得抬出谢夫子才行。
他知道谢夫子任命他为这革创班的班长,看中的是他处事相对沉稳周全,班里的这几位同窗,个个都是算学上的天才,也个个都带着天才特有的执拗脾气。
平日里自己这个班长的话,他们或许会听,但若涉及到原则或受了委屈,能真正让他们瞬间压下火气乖乖听话的永远只有谢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