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有能力知道是谁,只需让人盯紧御书房的往来人员,查一查近日谁与陛下密谈的次数最多,再顺藤摸瓜总能找出蛛丝马迹。以他在现在在朝中的权力,这点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他不能去查。
邵鸿裕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皇上是他的弟子没错,帮助他从六皇子到现在这个位子功劳最大的也是他,但如今皇上已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他这个做老师的终究是臣子。窥探圣踪,那是大不敬,是逾越君臣本分的大忌。
他若是真的查了,即便查到了那个人,又能如何?是去质问皇上为何不与自己商议?还是去打压那个为皇上出谋划策的人?无论怎么做,都只会让皇上猜忌,让师生之间本就存在的裂痕愈发扩大。
更何况,皇上能有这样的谋划未必是坏事,这说明皇上在成长,在学着驾驭这复杂的朝堂,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事事提点的六皇子了。他这个做老师的理应欣慰才是,不用耗费心神去想到底是谁在背后助力。
再说了,其实他也没有一定要将李景湛置于死地的目的,反之他倒是也想要他活,他们是一种人。
不知道他想退的时候,能不能和李景湛一样得到皇上的体谅呢?
他不是贪恋权位,只是这副担子太重,皇上如今的手段和眼界,还接不住这万里江山的千钧压力,相反,他倒是想把权力放给皇上,但皇上接不住。
邵鸿裕的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眼底泛起一层疲惫的灰,他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潜邸伴读到辅佐登基,他耗尽心血无非是想让这萧家江山安稳传承。可忠心不是一味退让,江山社稷重逾千钧,容不得半分冒险。
忠心皇帝,就要为他扫清前路的荆棘直到皇上真正能独当一面的那一天,哪怕为此要背负权臣的骂名,哪怕要忍受皇上日渐增长的猜忌,他也只能咬牙撑着。
于林见邵鸿裕不想再掺和的反应,脸上充满不甘,“恩师,就这样让李景湛活了?他犯下那般大错,如今只是流放的罪名,也太便宜他了。”
邵鸿裕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心里已经泛起些许不耐。
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学生太“上进”,说得好听是上进,说得不好听就是钻营。
虽然他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也是一片赤子之心,但于林仗着自己是他门生在朝堂上处处想露头,一点小事都要争个高低,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能耐。钻营也就罢了,他还看不懂眼色,没瞧见他此刻满脸倦容,根本不想再提此事吗?
“陛下自有圣断,我等做臣子的,遵旨便是。” 邵鸿裕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此事已了,多说无益,你回去吧。”
于林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邵鸿裕打断:“你还有诸多差事要办,莫要在此耽搁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于林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邵鸿裕的态度,脸上的不甘僵了僵,最终还是躬身道:“那.......门生告退,恩师好生歇息。”
看着于林退出书房的背影,邵鸿裕轻轻哼了一声。
等书房门彻底关上,邵鸿裕才对门外喊道:“老成。”
管家应声而入:“老爷。”
“去吩咐下去,”邵鸿裕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往后于林再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不必再放他进来了。”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爷。”
于林刚走出邵府大门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困惑和恼怒。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恩师了。明明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想要严惩李景湛这个人怎么就惹得恩师如此不耐烦,还下了逐客令?
方才在门口他还没完全离开,书房里的老师和成管家的对话便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那一句“不必再放他进来了”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一路快步走着,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在书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却始终找不到自己出错的地方,“我难道说得不对吗?李景湛侮辱先帝圣仪本就罪该万死,流放真的是天大的宽恕了,恩师怎么就不愿再争取一下?”
于林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里的不爽像潮水般涌来。
他觉得自己的老师实在太不尊重人了,自己一腔热血地为朝廷着想,换来的却是这般冷遇。
“好歹我也是他的门生,就算有什么不对,好好说不行吗?何必如此羞辱人!” 于林咬着牙,脚步也越来越快,脚下的石板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他一直把老师当作自己的榜样,努力向他靠近,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可今天,老师的态度让他彻底寒了心。
他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邵府那高高的门槛。
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站得比你还高,让你看看我于林的能耐,让你后悔今日对我的态度!
于林胸中的怒火像被狂风助长的野草疯狂蔓延,他要成为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人,让所有曾经轻视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