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陈氏摇头。
李正峰凑过去一看,信封上竖着两行字:
右边是胡家地址,左边写着“胡生 台起”。既无寄信人地址,也没落款名字。
林胡得意地拍了拍信封:“李爷,您瞅瞅,这封信跟其他的有啥不一样?”
他一脸“快问我快问我”的嘚瑟劲儿。
李正峰才不上当,转头对花飞雨道:“花小子,你来答!考考你的眼力!”
花飞雨傲然抱臂:“大人恕罪,在下目不识丁。”
林胡一听,胸膛立马挺得更高了。
不过花飞雨执行力一流,还是上前仔细端详,然后指着信封道:
“这信的格式不对,比别的少了两行。还有,这字…看着眼熟啊?这不跟胡秀才抄书的字一模一样吗?”
李正峰仔细一对比,确实!
林胡赞许道:“哟!小子眼力不错嘛!这信没寄信人,可笔迹是胡先生的!你再看看这俩字——‘台起’!你再瞅瞅其他信封上,称呼胡先生后头跟的是哪俩字?”
“‘礼启’?”李正峰问。
“没错!”林胡一拍大腿,
“书信往来,那是有规矩的!吊唁居丧者,得用‘礼启’!只有平辈之间寻常通信,才能用‘台起’!”
“所以!”他斩钉截铁,
“这封信,根本就是胡先生自个儿写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正峰脱口而出:“胡明写了信寄给自己?快看看里头写的啥!”
胡陈氏茫然道:“这封信我有印象,是最早寄来的。
可里面没写啥,就一张粗糙的黄表纸上写了一行没头没尾的诗。”
果然,信封里只有一张质地粗糙、边缘泛毛的黄表纸,上面一行墨字: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林胡一看,脸色凝重:
“是胡先生的字迹,错不了!但这诗…意境缥缈,不知所指,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干嘛给自个儿家里寄这么一句诗?”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信封和黄表纸,再没找到任何其他信息,更没发现寄信日期。
李正峰追问胡陈氏:“这信是谁送来的?哪天送来的?还记得吗?”
胡陈氏努力回忆:“送来的日子我记得,是大伯哥失踪后第二天。谁送来的…记不清了,是个面生的老翁,说是受人所托送信来的。”
她顿了顿,皱起鼻子补充道,
“那人身上…好像有股子浓重的牲口棚的酸腐气!对,是放牛的那种味儿!”
“放牛老翁?!”
李正峰和林胡几乎同时失声,两人目光猛地撞在一起,心头剧震!
“就是古宁镇那个…说撞见鬼偷牛的老翁?!”
无常蒋子文的指点言犹在耳——出了古宁镇沿着官道往北走,一个时辰内会遇到与案子相关的人…
他们往北走,路过两个村子,遇到的正是那个放牛老翁…
现在,竟然又从胡陈氏口中听到了“放牛老翁”!
而且他还给胡明送了这封诡异的信!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两人的脊背!
林胡声音发干:“难道无常蒋子文说的相关之人…就是这个老翁?”
“可…可一个乡下放牛的老头,能跟这大案扯上什么关系?”
“总不会…就因为他送了一封怪信?”
这联系实在牵强得令人不安。
“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李正峰断然道,眉头紧锁,
“一个乡下放牛的,进广大府城都不容易?他恐怕连城门都摸不着!府城戒备森严,没有凭证,他根本进不来!”
可这巧合也太毛骨悚然了!
他们前脚在古宁镇官道边遇到一个放牛老翁,后脚就发现胡明的神秘信使也是个“放牛老翁”?这仅仅是巧合?
林胡也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天底下放牛的老头多了去了,咱碰到的那个,跟来送信的…未必就是同一个人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李正峰压下心头的惊疑,沉声道:
“不管是不是,现在知道也晚了点。先把这些信都带回去,回去再细究!”
他们收拾好信件准备离开。
这时,胡母摸索着走进书房,熟练地将李正峰他们动过的书本、竹简一一归位,动作轻柔。
李正峰使个眼色,示意众人悄声出去。
刚走到门口,忽听胡母对着空荡荡的书桌方向,用一种带着宠溺的、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道:
“明儿啊,别总趴着写字,起来出去走走。今儿日头好,晒晒暖和…娘给你熬了参汤,待会儿趁热喝…”
嗡——!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四人耳边炸响!
脚步齐齐钉在原地!
李正峰目光如电,瞬间扫向书桌!
花飞雨鼻翼翕动,拼命嗅探空气!
林胡更是手忙脚乱地把寻妖珠放到手里!
屏息凝神…然而,书桌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唯有旁边的彭志,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眼珠暴突,死死盯着书桌后的椅子,脸色瞬间惨白!
林胡压低声音,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彭大个儿!你…你瞅见啥了?!”
彭志一脸见鬼的表情,喉头滚动,瓮声瓮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我真看见一个书生!穿着月白长衫,就坐在那椅子上!低着头…好像在写字…你们…你们真瞅不见?!”
他指着那空椅子,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一听他这语气和描述,众人头皮发麻,但随即想到这憨货的“特殊”之处。
林胡强行压下心惊,冲李正峰翻了个白眼,用气声道:
“正常正常,牛眼嘛,能看见点人眼瞅不着的东西…别自己吓自己。”
他试图用调侃驱散这诡异的氛围。
彭志虽憨,却不傻,听懂了弦外之音,梗着脖子不服气地低声反驳:】
“那你能听懂牛说话,说明你也是头牛啊?”
胡陈氏在一旁看得真切,连忙上前,带着歉意和深深的悲伤解释道:
“诸位大人误会了。我婆母她…是在自言自语。眼睛看不见了,对她…或许反倒成了种虚幻的慰藉。”
“她能假装儿子还在书房里,只是她自己看不见罢了。收拾屋子的时候,也能继续跟儿子说说话…就像他还在时一样…”
仿佛印证她的话,胡母果然又絮叨起来,收拾一会儿就对着空气念叨一句。
当她摸索着收拾到书桌时,声音忽然哽咽,带着破碎的哭腔:
“明儿啊…你打小就懂事…娘再怎么唠叨,你都笑着听,从不像别家孩子那样嫌娘烦…可你知道吗?”
“娘现在…真想听你骂两句…骂娘啰嗦…骂娘唠叨啊…哪怕一句也好…”
字字泣血,是锥心刺骨的思念和绝望的呼唤。
李正峰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堵得发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摆摆手,不愿再看这令人心碎的场景,带着三人,脚步沉重地默默退了出去。
胡父一直送他们到巷子口。
老汉嘴笨,说不出啥漂亮话,只是扑通一声长跪在地,用这种最朴实的方式表达谢意。
李正峰走出老远,眼看要拐进另一条街了,忍不住回头望去——那老汉的身影,依旧孤零零地跪在巷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林胡心里也不是滋味,叹道:
“唉…胡明看着真不像会寻死的人。他那么懂事,能不知道爹娘没了儿子得多难受?”
“可眼下这些证据…又确实像他自己钻进那泥坑里的…”
李正峰沉声道:“真相未明,先回去。下一步,去北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