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覆盖旧的颜色需要耐心和力气，飞扬的粉尘也让人不适。但她干得很起劲，甚至在微信上给我直播“施工进度”。看着她鼻尖沾着油漆、却眼神发亮的样子，我能感觉到，她不仅仅是在粉刷墙壁，更像是在亲手涂抹掉过去那些灰暗的岁月，为自己的生活重新打底。
粉刷完工那天，她兴奋地给我打视频电话。焕然一新的墙壁让整个屋子都显得宽敞明亮了许多。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米黄色的墙壁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师傅，您看！是不是好看多了？”她举着手机，像个展示新玩具的孩子，在各个房间穿梭，“我把那几盆绿萝放在窗台了，等过年我再买几盆花！”
她的喜悦感染了我。环境的改变，往往能带动心境的转变。这个她独自居住了十一年的“伤心地”，正在一点点被她改造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巢穴。
然而，改变也意味着要直面一些一直被刻意回避的东西。在移动旧家具准备粉刷时，她在床底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件。拖出来一看，是一个蒙尘的旧鞋盒，用胶带封得死死的。
她愣住了。这是她老公生前放一些零碎物品的盒子，他去世后，她因为太过悲伤，一直没敢打开，后来也就渐渐忘了它的存在。
此刻，这个突然出现的盒子，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静静地躺在崭新明亮的地板上，与周围格格不入。
赵娟对着那个鞋盒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面对着烫手山芋一样，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挣扎。打开，意味着可能要直面更多未曾预料的情况；不打开，它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刚刚开始试图平静的心上。
最终，在夜幕降临时，她深吸一口气，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那早已发脆的胶带。
盒子里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秘密。最上面是一叠他们恋爱时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两人都青春洋溢，笑得没心没肺。下面是一些票据，电影票根，公园门票，记录着他们恋爱足迹的泛黄纸片。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摸起来有点厚度。
她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倒出来的，是一沓大小不一的纸币和几枚硬币，总共大概有两千多块钱。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叠着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展开纸条，上面是她所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娟儿：
出差回来，路过看到这条裙子，觉得你穿上肯定好看，就买了。藏了点私房钱，别骂我。等咱儿子上大学，我带你去北京看看，钱我慢慢攒。
——庆 勿念”
没有日期，但这熟悉的语气和内容，瞬间将赵娟拉回到了十一年前。她记得那条裙子，淡紫色的，他出事前最后一次出差回来送给她的，她当时还埋怨他乱花钱。原来这钱，是他一点点省下来，为了实现带她去北京看看这个朴素愿望的启动资金。
他一直记得，记得自己随口说过的想去首都看看的愿望。
泪水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那泪水里，混杂着巨大的悲伤，被珍视的感动，以及无尽的遗憾。她抱着那张薄薄的纸条，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把这十一年来所有压抑的、复杂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哭了不知多久，情绪慢慢平息。她看着那张纸条，看着那叠他偷偷攒下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钱币，心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仿佛被这迟来的温暖彻底融化了。
她给我打了电话，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异常清晰：“师傅，我找到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