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来得突然，连绵的雨丝将官道浸得泥泞不堪。施世纶勒住马缰，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在他青灰色的官袍上洇开一片深色。
\"大人，前面就是龙王庙了。\"黄天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向不远处那座矗立在湖心岛上的灰黑色建筑。
施世纶眯起眼睛。龙王庙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桥与岸边相连，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绝。庙宇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却掩不住庙内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
\"好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施世纶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赵天霸那伙盐枭已经盘踞三日了。\"黄天霸压低声音，\"据逃出来的香火道人说，里面至少有二十人，个个带着兵器。\"
施世纶点点头，目光扫过身后三十余名衙役。这些人虽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但若强攻那座庙宇，恐怕伤亡不小。他翻身下马，泥水立刻没过了靴面。
\"先派人把庙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天霸，你带几个人跟我去前面看看。\"
一行人沿着泥泞小路悄悄接近石桥。刚走到桥头，一支箭突然破空而来，深深钉入施世纶脚前的泥土中。
\"狗官！再往前一步，叫你脑袋开花！\"庙门上方探出一个满脸横肉的脑袋，正是盐枭头目赵天霸。
施世纶不慌不忙地拱手：\"赵当家，何必如此？朝廷缉拿私盐，天经地义。你若肯投降，本官可保你性命。\"
\"放你娘的狗屁！\"赵天霸狞笑着举起一个铜香炉，\"老子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年，还没怕过谁！弟兄们，给这些狗官点颜色看看！\"
话音未落，十几个香炉从庙门和窗口呼啸而出。这些铜铸的香炉每个都有西瓜大小，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一个衙役躲闪不及，被砸中肩膀，顿时惨叫一声倒地。
\"退！快退！\"施世纶拉着受伤的衙役迅速后撤。香炉砸在石桥上发出震耳的金属撞击声，有几个甚至滚入湖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退回安全距离后，施世纶检查了伤者。所幸只是肩骨断裂，性命无碍。他眉头紧锁，望向那座仿佛铜墙铁壁般的庙宇。
\"大人，强攻怕是不行。\"黄天霸喘着气说，\"那庙门窄小，一次只能进两三人，他们在高处，我们完全是活靶子。\"
施世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观察着龙王庙的结构。这座庙宇依水而建，主殿高耸，两侧有钟鼓楼，后面隐约可见一排僧舍。正门上方有\"海不扬波\"的匾额，两侧窗户不大但数量不少，此刻每个窗口都有人影晃动。
\"天霸，你可知道这龙王庙的来历？\"
黄天霸一愣：\"听说是前朝一位盐商捐建的，保佑漕运平安。怎么了大人？\"
施世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是盐商所建，必有其特殊之处。去找个熟悉此庙的人来。\"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渔夫被带了过来。老人战战兢兢地行礼：\"小老儿见过大人。\"
\"老丈不必多礼。\"施世纶和颜悦色地问，\"你可知这龙王庙内里结构如何？\"
老渔夫捋了捋胡子：\"回大人话，小老儿年轻时曾在庙里帮过工。这龙王庙分前殿、主殿和后院。前殿供的是巡海夜叉，主殿才是龙王爷的金身。最奇的是庙底下有水道与湖水相通，据说是为了方便龙王爷出入。\"
施世纶眼睛一亮：\"水道？能容人通过吗？\"
\"这个...\"老渔夫犹豫了一下，\"小老儿只知庙后有个'龙口'，是排水的暗渠，平日用铁栅栏封着。若水性好，或许能潜入。\"
黄天霸忍不住插话：\"大人，您该不会想...\"
施世纶微微一笑：\"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强攻不成，我们就得另想办法。\"他转向老渔夫，\"庙里可有厨房？盐枭们总要吃饭吧？\"
\"有的有的，\"老渔夫连连点头，\"后院东侧就是厨房，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有个大石磨，以前磨香粉用的。\"
施世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这附近可有卖辣椒的集市？\"
黄天霸与老渔夫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辣椒。但黄天霸还是老实回答：\"往东五里有个菜市，这时节该有新鲜辣椒上市。\"
\"好！\"施世纶一拍大腿，\"天霸，你立刻带人去买辣椒，越多越好，再找几床棉被来，要厚实的。\"
黄天霸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领命而去。施世纶则继续观察龙王庙，不时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勾画着什么。
两个时辰后，黄天霸带着几大筐红艳艳的辣椒和五床棉被回来了。施世纶命人将辣椒全部捣碎成粉，又让衙役们将棉被浸湿。
\"大人，这是要...\"黄天霸看着衙役们忙碌，忍不住问道。
施世纶神秘一笑：\"赵天霸以为占据高处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庙宇建筑自有其弱点。\"他指着龙王庙，\"你看，庙门狭窄固然利于防守，但也意味着通风不畅。那些小窗户位置固定，视野有限。最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盐枭们迷信，绝不敢亵渎龙王爷的金身。\"
黄天霸恍然大悟：\"大人是要用辣椒粉...\"
\"不错。\"施世纶点头，\"湿棉被能挡住香炉，辣椒粉顺风而入，够他们受的。另外，你挑几个水性好的，准备从'龙口'潜入。\"
夜幕降临，雨势稍缓。龙王庙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盐枭们饮酒作乐的声音。施世纶将人马分为三队：一队持湿棉被在前，一队携带辣椒粉在后，第三队则由黄天霸带领，悄悄绕到庙后准备潜水。
\"记住，\"施世纶对持棉被的衙役们说，\"香炉沉重，但速度不快。你们两人一组，一人持盾，一人随时准备替换。推进到庙门前十步即可停下。\"
他又转向负责辣椒粉的衙役：\"等我的信号，用扇子将辣椒粉往庙里扇。东南风正合适，天助我也。\"
最后，他对黄天霸嘱咐道：\"你们从水路潜入后，先控制厨房，然后制造混乱。但切记不要靠近主殿，以免逼得盐枭狗急跳墙。\"
众人领命而去。施世纶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帽，亲自带领第一队向石桥进发。
果然，刚踏上石桥，庙内就响起了警哨声。转眼间，铜香炉如雨点般砸来。
\"举盾！\"施世纶一声令下，衙役们立刻将湿棉被高高举起。香炉砸在湿棉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都被缓冲下来。队伍稳步推进，很快就到了庙门前十步处。
\"停！\"施世纶举手示意，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挥舞——这是给辣椒粉队的信号。
刹那间，十余名衙役从两侧冲出，手持大蒲扇，将辣椒粉奋力扇向庙门和窗户。红色的粉末在风中形成一片薄雾，顺着门窗缝隙钻入庙内。
起初庙内还传来叫骂声，但很快，咳嗽声、喷嚏声和痛苦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疼死了！\"
\"水！快拿水来！\"
施世纶微微一笑，又等了片刻，待庙内混乱达到顶峰时，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巨响——黄天霸他们也得手了。
\"现在！冲进去！\"施世纶一声令下，衙役们丢下棉被，拔出腰刀冲向庙门。
庙内一片狼藉。盐枭们个个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横流，有的趴在地上咳嗽不止，有的疯狂揉着眼睛。赵天霸还算顽强，正挥舞着一把鬼头刀试图组织抵抗，但连打三个喷嚏后，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放下兵器！\"施世纶厉声喝道，\"否则格杀勿论！\"
大部分盐枭早已失去战斗力，纷纷丢下武器。赵天霸见大势已去，突然转身往主殿跑去。
\"拦住他！\"施世纶急忙喊道，但已经晚了。赵天霸冲进主殿，一把抱住龙王爷雕像的腿，竟从神龛下的暗格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都别过来！\"赵天霸面目狰狞，\"再上前一步，我就毁了这金身！\"
场面一时僵持。盐枭们对龙王爷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毁坏神像会遭天谴。衙役们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看向施世纶。
施世纶却不慌不忙，缓步上前：\"赵天霸，你可知这龙王爷是谁？\"
赵天霸一愣：\"当、当然是管水的神仙...\"
\"错了。\"施世纶摇头，\"这是朝廷敕封的'广利龙王'，专司漕运盐课。你一个私盐贩子，在龙王面前逞凶，不怕遭报应吗？\"
赵天霸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内心也在挣扎。就在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原来是辣椒粉的余威发作。
\"拿下！\"施世纶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赵天霸捆了个结实。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几个盐枭被辣椒粉折磨得实在受不了，竟然爬到龙王爷雕像前，用香炉里的\"圣水\"漱口洗眼，嘴里还念叨着\"龙王爷救命\"。
天光微亮时，所有盐枭都被押出龙王庙。施世纶命人清点了缴获的私盐，竟有五百多斤，足够这伙人掉几次脑袋了。
\"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黄天霸由衷地说。
施世纶望着晨曦中的龙王庙，轻声道：\"为官者，当知天时、地利、人和。庙宇建筑有其规律，人心有其弱点。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他转身走向等待的马车，青灰色的官袍下摆扫过潮湿的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远处，被押解的盐枭队伍中，赵天霸回头望了一眼龙王庙，眼神复杂。而庙檐下的铜铃仍在风中轻响，仿佛龙王爷在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