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不甘心。”
不想就这么死去,想要证得天人道果,想要与天地同寿,光绝日月。
兴许昔年的天目巫尊也曾是为了抵御夏朝侵犯挺身而出,不惜此身的领袖,但在受了道伤,再无寸进之后,她还是变了。
“为了避死延生,师尊将神通扭转成现在的模样,将屠刀转向族民,造下数不尽的生杀,天目山从此沦为妖魔鬼蜮。”
『因为心境变迁,就连原本修成的神通也发生了转变,这得是怎样的道行……』
安生默然,就连驻世千载,风光霁月的金丹真人,在大限将至时,也难免丑态百出,为了延寿不择手段。
『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只能说好死喵。』
“山越治下的惨状,天目难辞其咎,师尊更是罪不容赦,但我们没得选。”
女人缓缓说道:“一旦巫尊身谢天地,异象浩瀚,无可遮掩,天夏的大军立时便会越过穷关,直抵天目山下。”
“没有金丹坐镇,巫山倾覆在即,我等亦只能坐视夏人戮我道统,掠我民众……巫尊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至少,要坚持到我身合丹位。”
『你居然也是神通圆满的筑基修士?!』
安生心里一惊,他在苦境见多了修为高深的女人,往往都是气势凛然,不可忤逆。
但面前这位天目山的神女,出身尊贵,修为高深,言语举止却出奇的亲和,不由让少年心生好感。
“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了我族的存续,巫山没得选,死魂狱必须继续存在下去,这是必要的代价,却不会一直如此——”
“我会改变这一切。”
女人注视着少年清澈的眸子,仿佛要把自己的容颜印入他的脑海里,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闪烁着黯淡清辉的荧石。
少年愣了一下,接过一看,正是阿公遗留的那枚,他听见女人慢声细语地说道,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认真和豪迈:
“上巫救不了巫民,虚无缥缈的巫神也救不了巫民,只有我,能改变山越,改变十万大山的只有我——”
“我成巫尊,当扫除弊陋,轻徭薄赋,重塑天目秩序,山上山下,俱为巫山子民,无有高低贵贱之分……”
“诚然,这很难,巫山庙宇中,多的是不愿改变现状的血吸虫,她们怕我畏我,背地里千方百计想阻我登位,我虽不惧她们,却难免束手束脚……”
“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
安生还没有什么反应,猫头鹰少女就唰地一下单膝跪地,神情激动,言语掷地有声:
“誓为殿下效忠!”
『夭寿了,苦境还能有好人不成?』
少年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震撼和愕然无以复加,倘若他真是土生土长的巫民,或许根本拒绝不了这样的邀请。
试想一下,一位山上的高贵神女,修为高深莫测,却能够体谅和理解山下遭受的苦难,并怀揣着改变这一切的愿望。
这简直比狼会怜悯羊更加匪夷所思。
可如今,她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向自己伸出了脆嫩的橄榄枝。
『既得利益者也会想要谋求变革吗?』
女人只是看着安生,轻声说道:
“安,帮我,我需要你。”
『!』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炽白的电光照亮了记忆深处的角落,将久远的过往照得霎白一片。
安生苦笑着说道:“怜瑶,果然是你。”
他不再犹豫,单膝跪下,两人本就离得近,少年抬起头,正好牵住了女人的嫩如削葱的柔荑。
拉至唇绯,烙下轻轻一吻。
巫怜瑶怔怔地看着他,安生则仰起头与她对视,两人都没有理会后面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的猫头鹰。
安生认真地说道:“既然如此,此身就为你所用吧。”
……
巫神守有三大传承,职责分工并不相同,传承至今,各有对应的意向。
巫民们执拗地相信,树冠和山泉中居住着巫神的使者,没有重量的它们在天空中逡巡,一沾染到薄暮就成为了虚幻的鸺鹠。
鸺鹠振翅,穿过山林间永恒弥漫的雾气,指引某个幸运儿的魂魄去往巫神许诺的安宁之地。
这便是鸺鹠守和仙基【逐鬼枭】的由来,在山越的神话中,这种鸟儿是巫神的使者,有接引魂魄,奴役鬼物之能。
白狼不同,白狼是巫神的坐骑,它的出现伴随着巫神的降临,它神圣光辉,却绝不仁慈,有主生杀的意向。
白狼同时也被称为噬咒之兽,为巫神护法,专职挡咒破法。
巫尊擅咒,但咒箓道擅咒之人如过江之鲫,便是高高在上的巫尊,也常有被咒杀在位上的时候,所以这样一位能噬咒护道的守护者极其抢手。
凡有修成之人,都会遭到各大巫山神女哄抢,若不能为己所用,则往往会暗中害之,足见这道传承有多不凡。
至于血猿,有为巫神指引星光的意向,已经随着上巫失辉而一同失落。
长恨山。
此巫山由咒箓道掌管,辖区宽广,山脉起伏,有森森血气交杂着疫气向空中升腾。
山间多见鬼物,遍地白骨,赤血汇聚成池,偶有山上的修士行色匆匆,做收敛怨念,奴役鬼物之事。
巫庙。
长恨山主正赤裸着身子盘坐在阴森的石室内清修,一滴滴血水从顶上流淌下来,顺着乌黑的长发往下淌,最终在其面前汇聚成一处小洼。
女人伸出晶莹如玉的双掌,浸泡在血水之中,正在进行例行的修炼,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弟子的通报。
“尊上,天目的使者来了。”
长恨山主当即蹙起眉头,将双手从血洼中收了回来,她低头仔细查看着,确认过自己双掌并无瑕疵才松了口气。
『不是已经约束了血疫的范围吗?怎么又来了?』
『该死的天目山,只准你山人凝炼血箓,不许其他巫山用血食修行……』
她颇为不悦地想着,冷声道:“就说我正闭关,让她在外头候着!”
“尊上,是,是那头白狼。”
女人面色一变,霍然起身,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上已经裹上了一袭半透明的红色纱衣。
“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