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暗战(四)
“轰隆!轰隆!”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迫击炮阵地附近猛烈炸开!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猛烈的冲击波卷起漫天泥土和碎石,如同沙尘暴般横扫过来!
一门正在急速射击的60迫击炮被爆炸的气浪掀得歪倒一边,炮手惨叫着被震飞出去。
炮弹破片打在迫击炮的钢制护盾上,发出“铛铛铛”如同打铁般的刺耳爆响!
“操!”
迫击炮阵地那边传来张德胜一声粗野到极点的、混合着愤怒和某种近乎狂喜的山东腔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嘶吼,瞬间压过了爆炸的余音,
“等的就是你个龟孙!
107!
给老子瞄着刚才那俩响动的地方!
白磷弹!
烧死这些狗娘养的!”
“嗵——!”
一声远比60迫沉闷厚重得多的发射声响起!
107毫米化学迫击炮粗壮的炮口喷出大团炽烈的火焰,一枚特制的炮弹带着沉闷的呼啸,撕裂空气,朝着东北方向两千多米外、刚才日军步兵炮发射时暴露的概略位置,怒射而去!
阵地上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枚寄托着反击希望的炮弹。
古之月也死死盯着东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
一秒…两秒…三秒…
“轰——!”
一声沉闷而奇特的爆炸声在极远处响起,并不震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
紧接着,一团巨大无比、惨白中透着妖异青绿色的火焰在东北方天际猛地爆开、膨胀!
瞬间照亮了下方一小片起伏的山峦轮廓!
无数燃烧的、粘稠的白色火星如同来自地狱的萤火虫,又像泼天的熔融岩浆,带着刺鼻的、如同烧灼羽毛和骨头般的恶臭,向着下方方圆近百米的范围猛烈地泼洒、附着、熊熊燃烧!
那片区域瞬间变成了一片白炽的、翻滚着致命毒烟的火海!
光芒之盛,甚至将西侧战场照明弹的光芒都压了下去!
“烧!烧死这些龟儿子!”
小周激动地跳了起来。
然而,古之月和张德胜的脸色却同时沉了下来。
那片燃烧的火海下方……空无一物!
只有岩石和树木在疯狂燃烧!
没有预想中步兵炮被击中殉爆的惊天动地,也没有任何日军炮兵阵地暴露的迹象!
“操他姥姥!跑了!
这帮狗日的属耗子的,打完就跑!”
张德胜的怒吼带着被戏耍的狂怒,从硝烟弥漫的炮位方向传来,如同炸雷,
“107装填普通弹!
60炮!别停!
给老子狠狠地砸!
砸西边那些挤在一起的王八羔子!
往死里砸!”
炮击的命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焦灼的战场上。
张德胜的怒吼还在硝烟中回荡,后方的迫击炮阵地已经再次爆发出狂怒的咆哮!
“轰!
轰!
轰!
轰!
……”
四门60毫米迫击炮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钢铁巨兽,炮口焰在昏暗中疯狂地明灭闪烁,如同地狱之眼睁开又闭合。
炮弹带着催命符般的尖啸,不再是试探性的零星点缀,而是如同疾风骤雨,狠狠地砸向山坡上那些被照明弹照得无处遁形、因107白磷弹的恐怖威势而短暂陷入混乱的日军步兵集群!
“轰隆!
轰隆!
轰隆!”
爆炸的火光不再是零星的橘红,而是连成了片,在西侧山坡上燃起一片片移动的、跳跃的死亡火毯!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锋利的钢铁破片和崩飞的碎石,如同无形的绞肉机滚筒,在密集的人群中疯狂地翻滚、切割!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片土黄色身影的倒下、碎裂、被高高抛起!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压过了枪炮的轰鸣,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曲!
浓烈的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形成一股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黄白色烟柱,随着爆炸的冲击波猛烈地扩散、升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和胸口,连眼睛都被刺激得泪水直流。
“茂哥儿!照明弹不能停!
鬼子往哪缩,就给老子照哪!”
古之月背靠着冰冷的断墙,一边用春田步枪沉稳地点射着下方混乱人群中任何试图组织抵抗的军官或机枪手,一边朝着榕树方向厉声大吼。
他每一次拉动枪栓、退壳、上膛的动作都流畅得如同机械,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可辨。
“明白!”榕树顶端传来张自茂简短有力的回应,声音透过硝烟,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m1903A4的枪声暂时停歇了。紧接着,张自茂那特有的、带着观察哨功能的报告声清晰地响起,如同在混乱战场上开辟出一条冷静的通道:
“方位角……距离……标定……
鬼子重机枪转移至洼地左翼土包后!
轻机枪三挺,分散在……”
他的报告精准地化为张德胜炮位上传来的、一连串急促而高亢的修正口令:
“三号炮!
方位加五!
距离减三十!
三发急速射——放!”
“一号炮!
目标洼地土包!
延期引信!
两发——放!”
“嗵!
嗵!
嗵!
……”
迫击炮的轰鸣立刻做出回应。
炮弹的尖啸声和爆炸声紧密地衔接在张自茂报告的每一个目标区域!
火光和烟尘在西侧山坡上此起彼伏地腾起,每一次爆炸都预示着报告中的火力点被暂时抹去或压制。
日军彻底陷入了照明弹指引下的炮火炼狱!
他们惊恐地发现,只要任何一处机枪火力点试图开火压制,暴露位置不过几秒钟,立刻就会招来精准而致命的迫击炮弹覆盖!
照明弹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们溃散的队形,将他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藏身!
“八嘎!照明弹!
又是照明弹!”
“机枪!
机枪不要开火!”
“散开!
快散开!”
混乱的日语叫骂和惊恐的呼喊声隐隐约约从下方传来,充满了绝望。
日军的进攻彻底瓦解了。
残余的士兵再也顾不得什么武士道精神,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蚂蚁,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退向后方更深的黑暗,只留下山坡上大片大片姿态扭曲的尸体、散落的武器和仍在血泊中痛苦蠕动、发出微弱呻吟的伤员。
西侧阵地前沿,渐渐只剩下零星的、毫无目标的步枪射击声,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战场的声音如同退潮般,渐渐低落下去。
只有伤兵断续的呻吟、武器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风吹过硝烟弥漫战场的呜咽,构成了劫后余生的背景音。
东方天际,终于撕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艰难地渗透进这片被血与火蹂躏过的土地,勉强勾勒出榕树阵地和西侧山坡那满目疮痍、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轮廓。焦黑的弹坑如同大地的疮疤,冒着缕缕青烟。
破碎的武器零件、浸透暗红血渍的绷带、散落的钢盔、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战场残骸,凌乱地铺满了泥泞的地面。
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硝烟的辛辣、硫磺的刺鼻、皮肉焦糊的恶臭、以及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古之月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断墙,缓缓滑坐到湿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到极限的肌肉和吸进那呛人的空气。
肩窝被春田步枪的后坐力撞得一片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抬起手,用沾满硝烟和泥污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泥浆和溅射血迹的污渍,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睛,望向西侧那片尸横遍野的山坡。
“呸!”
郑三炮拖着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他那张黑脸被硝烟熏得如同锅底,河南梆子的腔调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一丝后怕,
“奶奶个腿儿!
真他娘悬乎!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让小鬼子摸上来了!
狗日的,属黄鼠狼的,又放屁又偷鸡!”
他走到古之月旁边,也一屁股瘫坐下来,沉重的汤姆逊冲锋枪随意地丢在腿边泥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摸出腰间皱巴巴的烟盒,手指颤抖着,半天才抠出一根被压扁的烟卷叼在嘴上,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辛辣的劣质烟草味似乎稍稍驱散了鼻腔里的血腥。
“火力,”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营长李定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迫击炮阵地边缘,双手叉腰,同样满身征尘,但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风吹不倒的老松。
他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缓缓扫过西侧山坡上那片狼藉的焦土和尸体,最终落在旁边几门60迫击炮那还在袅袅冒着青烟的炮口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砸在每一个疲惫士兵的心头:
“看到了吗?
这玩意儿,才是正儿八经的阎王爷!
小鬼子的歪把子、掷弹筒,破不了这个局!
以后,甭管白天黑夜,只要瞅见鬼子猬集,靠近咱的阵线……”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山下那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死亡地带,动作果决,如同挥下斩首的铡刀,
“甭犹豫!
给老子开炮!
用炮弹跟他们说话!
火力覆盖!
一直覆盖到他们姥姥家去!直到……”
他顿住了,目光投向东方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更深沉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猫着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的电报纸,脸上混合着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紧张:
“营长!
团部急电!
孙副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