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酒吧侧后方那片半人高的观赏草丛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迅速缩了回去。
那个身影,她认得,正是以前经常修理酒吧故障机械人的那位修理师。
自从苏宁珑学会修理机械人,邹淑薏就再也没光顾过他的小店了。
他此刻躲在那里窥探,是想做什么?
酒吧的门此时被推开,星渊走了出来。
他身上系着一条略显违和的碎花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专门用来清理外墙玻璃的长柄刷子,显然是要干活。
他目光扫过空旷的街道,问道:“宁珑走了?”
“嗯,刚走。”邹淑薏收回审视草丛的视线,转向星渊,脸上重新浮现明媚的笑意。
星渊了然地点点头,笃定的笑道:“那小滑头临走前,肯定是叮嘱你,别那么快就被我这个‘奶爸’拿下,要等她毕业回来主持大局吧?”
“不愧是她亲选的‘奶爸’,比我这个干妈还要懂她那点小心思。”她看着星渊这身“居家好男人”的打扮,又问道:“你今天不回学校?没课吗?”
星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没拿刷子的那只手臂自然地伸过去,圈住了邹淑薏纤细的腰肢,将她拉近了些,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小孩翅膀硬了,飞走了。家长们总该有点自己的自由空间。”
他浅笑:“你不是抱怨说,缺个‘强壮男士’来清理酒吧玻璃边缘那些顽固的污渍吗?”
“哦,是吗?强壮男士?”邹淑薏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像只灵活的鱼儿般,微微侧身,轻巧地脱离了他手臂的环绕范围。
她摇曳着曼妙的身姿,风情万种地朝酒吧门口走去,临进门时,还不忘回头,朝星渊抛去一个既俏皮又带着几分“走着瞧”意味的媚眼,“加油清洁吧,星先生。我的‘考核期’可还长着呢。”
星渊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无奈摇头失笑。
家里的这两位,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可爱,一个诡计多端的大可爱,性格虽不尽相同,但这“可爱”之处,让人又爱又恨的本事,真是如出一辙。
傍晚的空气沉甸甸的,带着白日积攒的暑热和柏油路上蒸腾起的尘土气息。
藏身在酒吧侧方低矮灌木丛后的阴影里,一道人影的视线死死钉在酒吧门前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上。
星渊正专注地举着长柄清洁工具,有条不紊地擦拭着酒吧巨大的落地窗。
昏黄的夕阳光线斜斜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即使隔着绿化带和弥漫的微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洁净与从容。
隔着绿化带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干净整洁。
灌木后的修理工,下意识地摊开自己汗湿的手掌,掌心粗糙布满了老茧和洗不掉的污渍。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与自身汗味的空气,那气息里似乎还裹挟着积压了近十年、近乎发酵的酸楚与强烈的不甘。
目光再次投向酒吧内部,确认邹淑薏并不在视线范围内。
一咬牙,他猛地从藏身的灌木后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几步就冲到了星渊面前。
“喂,你就是邹淑薏新找的那个?”修理工的嗓子像是砂纸摩擦般粗粝,带着明显的虚张声势,“你们俩……什么时候确认关系的?”
星渊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垂眸,平静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将近半个头的男人。
对方身上陈旧的工作服沾满油污,头发凌乱,脸上呈现某种执拗的戾气。
“这似乎与你无关,”星渊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请问你是哪位?”
其实他知道他是谁,前邹氏酒吧附近的维修店老板,以前苏宁珑提起过,但这个人一直没骚扰邹淑薏,存在感很低,所以他也就装作不认识了。
“我是谁你甭管。”
维修店老板粗暴地打断星渊,仿佛被那平静的态度刺痛,抬脚狠狠踹向星渊脚边盛着脏水的水桶。
“哐当”一声,水桶应声翻倒,浑浊的污水瞬间泼洒了一地。
“重要的是,我跟在邹淑薏身边十年!整整十年!从她当年把那个小丫头苏宁珑抱回酒吧开始,我就一直在这儿。她喜欢什么花,讨厌什么天气,高兴了是什么样子,生气了又会怎样……我比她自己都清楚。”
他喘着粗气,声音激动地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她身上哪块骨头轻,哪块骨头重,我都知道!你呢?你才认识她几天?你了解她什么?”
他死死盯着星渊,胸腔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期待着看见星渊脸上出现哪怕一丝迟疑或者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什么都好,只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对他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威胁就好。
没有,什么没有!
星渊依旧平静,“十年,确实很长的时间。”
“能默默关注一个人这么久,不干扰对方的生活,这份心意本身,值得尊重。”
星渊用了“尊重”这个词
那里面翻腾着恶意的火焰,燃烧着扭曲的占有欲,从未预料过会被“尊重”这样高洁,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意味的词汇所形容。
他一路积蓄而来,准备用来狠狠砸碎星渊那副完美表象的“武器”,那些关于邹淑薏细微习惯的炫耀,那些暗示自己才是真正懂她,陪伴她走过漫长岁月的“铁证”,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它们就像暴露在正午烈日下的劣质油漆,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和黏着力,噼里啪啦地从他赖以支撑的“尊严”外壳上剥落殆尽,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底色。
“尊重?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试图找回一点气势,“少跟我来这套!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她真正需要什么。”
“那你认为她需要什么?”星渊试探道。
就是现在,一个恶毒的声音在修理工混乱不堪的脑子里尖叫。
“需要什么?需要钱!需要你这种人的钱和面子装点门面罢了。”他感觉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你以为她真像表面上那么清高?哈!我告诉你,她私下里……她私下里对那些有钱有势的客户,可会来事儿了。那眼神,那语气……撩拨人的本事大着呢!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能把酒吧开得这么红火,凭什么能养大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凭她那点清高?别做梦了!她……”
星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升腾起一股愠怒。
他极其不满对方如此恶毒地造谣中伤邹淑薏,污蔑她的品格。
但残存的理智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控制住自己失态。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不能,也不该在这里与一个明显心态失衡的人进行无谓的争执,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邹淑薏身边,替她抵挡所有来自阴暗角落的恶意。
眼前这个人,表面看似老实甚至有些懦弱,内里却早已被长期的求而不得和嫉妒腐蚀得心态卑劣。
激怒他,与他陷入争吵的泥潭,除了让场面更加难看,让邹淑薏蒙受更恶毒的流言蜚语之外,不会有任何益处。
“你可能误会了一点。”星渊的微笑依旧保持着完美弧度,但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已凝结成一片彻骨的寒冰。
他平静地举了举手中那柄沾着泡沫和水渍的清洁工具,“如果我真是什么大少爷,就不会站在这里,亲自做这些工作了。”
他语气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而恰恰,你刚才那番话,每一个字都暴露了,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邹淑薏。”
“我给过你机会的。维持最后一点体面,转身离开,不好吗?”他微微侧身,示意性地朝身后的大楼抬了抬下巴,“看见这栋楼了吗?它的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都属于邹淑薏和苏宁珑的。而我,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小白脸’。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挑中了我这张脸。一张天然没动过刀子的脸。她超级有钱,她清高点怎么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在你那狭隘的认知里,你有什么比我值得炫耀的‘优势’吗?”
修理工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僵立在原地,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星渊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只剩下死灰的苍白和茫然。
星渊深深看他一眼:“你刚才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比地上最脏、最锈、最没用的废铁渣滓,还要肮脏一万倍……”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被轻轻推开。
邹淑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似乎听到了部分对话,平静地走到星渊身边站定。
渊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护在自己身侧,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警惕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修理工,担心对方在巨大的刺激下心理崩溃,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邹淑薏感受到了星渊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修理工低着头,耳边听着邹淑薏淡淡的言语。
“我不否认自己装穷,但这没有错吧,也跟你毫无干系。我以前买二手机械,是为了让宁珑明白,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酒吧里的人都太宠她了,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我作为她的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养成挥霍无度、不知珍惜的坏习惯。”她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现在看来,她好像也没改变多少。”星渊笑道。
“随了谁?”邹淑薏斜睨星渊,没好气道:“都是你这个奶爸纵容她的。”
修理工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混沌的脑子里终于抓住了一个清晰的点。
星渊注意到修理工的异样,目光重新落回修理工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我来酒吧的次数不算少,怎么?你从未留意过吗?”
他不是没留意过这个与酒吧喧嚣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频繁出入。
他只是……刻意选择了忽视。
每一次看到星渊,他都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偶尔光顾的贵客,与邹淑薏之间并没有那种令人心碎的亲密氛围。
问了别人星渊是谁,别人说是苏宁珑奶爸,他就更加沉浸自己的世界,认为那样的人,邹淑薏不会喜欢。
毕竟奶爸这个职业只是打工人,配不上“女神”的。
他知道自己输得不冤,也活该输得彻底。
眼前这个男人,光鲜、洁净,连说话都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从容气度。
而他呢?嘴巴笨拙,样貌平平,只是一个小店老板,还造谣女神,以此拉近距离。
自己,真是一点点都配不上她。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转身,踉跄离开。
“你以后出门当心一点,他精神可能不太稳定。”星渊亲了亲邹淑薏的鬓角。
邹淑薏伸手擦了擦被亲的地方,掐住他的腰,“别占我便宜,只有我能占你便宜,小白脸。”
“为什么你腰一点赘肉都没有,怎么锻炼的,教我。”
星渊:“……”母女俩一样霸道。
……
凯比星的灯牌项目正式投标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启动。
苏宁珑并没有闲着,她通过星渊,让自己名下一家曾投资过的,规模中等的科技公司,象征性地参与了一下投标流程。
她的目的很明确,只需要让外界,尤其是凯比星某些潜在的眼睛,“知道”她对这个项目有兴趣就够了。
而这家公司刚递交了投标意向书没两天,其股市行情就莫名其妙地开始飙升,涨幅之大,让公司那位原本野心勃勃的年轻老板都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