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朱府,朱豪直接去了书房。
周芷兰迎了上来,看到他平静的脸色,心里稍安。
“怎么样?顺利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要给阎长官发份电报。”
周芷兰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去准备。
很快,笔墨备好。
朱豪坐在书桌后,略一沉吟,便提笔写道:
“第二战区司令闫长官钧鉴:”
“卑职朱豪,率新编九十一军将士,奉命于晋北抗击日寇,血战水峪口、乏驴岭……”
“大小血战十余次,毙敌近万,阵斩敌寇上月良夫。”
“然我部将士,亦伤亡殆尽,计八千一百二十三人,均壮烈殉国。”
“兹呈上阵亡将士名册,恳请钧座念及袍泽之情,体恤川军万里赴国难之不易,”
“准予按例发放阵亡抚恤,以慰英灵,以安家属。”
“卑职朱豪泣血叩请。”
写完,他放下笔,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递给周芷兰。
“发出去。”
周芷兰站在一旁,看着电报上的内容,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懂军事,也不懂正治,但她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份沉重的悲怆和恳切。
“他们……会给吗?”她忍不住问道。
朱豪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望着窗外。
“不知道。”他淡淡地说道:“试试看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周芷兰却从他那平静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
电报发出去了,如同石沉大海,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音。
朱府的气氛,也随着这沉默,变得有些压抑。
姨太太们虽然不敢再公开议论战事,但私下里的小心翼翼和惶恐,还是能感觉出来。
只有朱豪,依旧如常。
每天按时喝药,做康复训练,看书,处理一些积压的家事。
仿佛那份关乎八千多条人命的电报,根本不存在一般。
周芷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她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天下午,朱豪正在书房看书。
说起来倒也奇怪,以前的朱豪从不看书,字都不认识几个。
以没文化为荣之人,他朱豪也是其中之一。
可自从从晋省回来之后,他反倒是喜欢上了看书,还练上了书法。
书他是真看假看不知道,但他的书法……只能说一言难尽。
阿昌叔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书房,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电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
“少爷!二战区回电了!”
正在看书的朱豪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周芷兰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紧紧盯着阿昌叔。
阿昌叔快步走到书桌前,将电报递给朱豪,声音有些干涩:
“少爷,您……您看看?”
朱豪接过电报,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电报纸的边缘。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阿昌叔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朱豪才不紧不慢地展开电报,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周芷兰和阿昌叔的心都悬着,大气不敢喘。
终于,朱豪放下了电报,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呵……”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少爷?闫长官他……怎么说?”阿昌叔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周芷兰也紧张地看着朱豪。
朱豪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跟预料的差不多。”
他将电报纸随手放在桌上,语气淡漠:
“闫长官说了,之前答应过咱们九十一军的军饷,他认。”
“还挺大方,说按实有人数的三倍发。”
看上去,闫百川这个三倍发饷很大方,但一看前面的实有人数,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
目前整个91军只剩下了朱豪一个光杆司令,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发朱豪一个人的军饷就够了。
但阿昌叔一听,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显然他是没明白这其中的道道的,又听朱豪继续说道:
“但是……”朱豪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抚恤金,他说轮不到他管。”
“让咱们……去找国府要去。”
“什么?!”阿昌叔失声叫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愤怒。
“这……这怎么行?!弟兄们是在他晋省的地界上没的!”
“他怎么能……怎么能推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耍无赖吗?!”阿昌叔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
周芷兰也蹙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懑。
这简直是过河拆桥!九十一军为了守晋省,全军覆没,如今连抚恤金都推三阻四!
“少爷!这口气咱们不能咽!”阿昌叔激动地说道。
“咱们去找他理论!去找上峰评理!”
“理论?”朱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阿昌叔,你跟他们讲道理?”
“有用吗?”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官字两张口,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皮球,他们能从晋省踢到渝城,再从渝城踢回晋省。”
“踢到最后,苦的还是弟兄们的家属。”
阿昌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比兵更难缠的官僚。
他颓然地低下头,满腔的愤怒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
周芷兰看着朱豪平静得有些反常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走到书桌旁,轻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朱豪的目光落在周芷兰带着忧色的脸上,眼神柔和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阿昌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
“阿昌叔。”
“老奴在!”阿昌叔立刻挺直了腰板。
“你,现在就去发一封电报。”朱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发给……日军大阪师团的师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