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修武向来是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式的规矩和约束的。
他的人生信条是:想做便做,不计后果。
自十年前父亲葛洪身死盟主堂,玄武门便一改往日作派,收缩势力,极少与人争斗。
然而我退一尺,敌进一丈。
玄武门的隐忍非但没有换来和平,却使得早已被剿灭多年的白条帮死灰复燃,乘势兴起,在大江之上横行霸道,劫掠船只。
天长日久,昔日年幼的葛家两兄弟早已长成少年模样。
大少爷葛修文成人之后,虽承袭玄武门门主之位,但一直以来病体缠身,事难自主,玄武门大小事宜的决定权依然被总管雷闯牢牢捏在手中。
二公子葛修武倒是身体健壮,却偏偏是个极怕麻烦的性子,对于门中琐事,实在是懒得过问。
不过,葛修武却对水匪白条帮的崛起一直耿耿于怀。
只因他向往自在,不甘困于玄武门,自小便常常带着妹子胜英奇一起偷跑出去玩耍,听江水边上讨生活的百姓讲述了不少水匪的恶行。
最让葛修武印象深刻的,是人们在对水匪痛骂之后,往往还会捎带几句类似玄武门是缩头乌龟之类的埋怨。
更有甚者,还会将这份怨念转嫁为对少门主葛修文软弱无能的嘲讽。
为此,向来维护哥哥的葛修武还同人打过不少场架,有输有赢,但从未退缩过。
正因这些事,葛修武对水匪恨之入骨,早有剿除之心。
虽然葛修武也尝试向哥哥葛修文提起过剿匪扬威的事宜,可玄武门总管雷闯却总是想方设法从中阻挠,说一些葛修武最讨厌的诸如“韬光养晦”之类的场面话。
说到激动处,雷闯甚至还会大倒苦水,说自己不敢负老门主托付,承担重任以来日夜忧叹,不敢懈怠,二位少爷不能理解他一片苦心云云……
唠唠叨叨,好不令人厌烦。
虽说葛修武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自己的大哥葛修文竟然听得进去,剿匪之事就这样被一拖再拖,终将会不了了之。
尽管如此,葛修武却始终没有放弃剿灭白条帮。
他暗中筹划剿匪事宜,要替玄武门扬威,要让百姓称赞,更要为兄长正名。
趁着总管雷闯北上替他那行为轻佻纨绔的宝贝儿子雷耀祖料理后事的机会,葛修武私自带领弟子走出玄武门,一举剿灭水匪,并结识了陈忘等一众江湖豪杰。
带领弟子回到玄武门中,葛修武直奔玄武首,高高兴兴地向大哥报功,可刚喊了一声“哥”,声音却戛然而止,再无二话。
目光所及之处,葛修武看到了站在大哥葛修文面前阴沉着一张大黑脸的总管雷闯。
中年丧子的雷闯并没有沉浸在悲痛之中,很快便出来理事。
看见葛修武,雷闯沉声问道:“二少爷,你可知错?”
葛修武颇不服气,直视雷闯,高声道:“我剿灭水匪白条帮,人人称赞,何错之有?”
雷闯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息道:“二少爷,韬光养晦,韬光养晦啊!当年葛洪大哥赴盟主堂之约前,暂将玄武门托付于我,我也曾带领弟子寻仇,结果呢?”
说着话,雷闯脱了上衣,指了指自己脸上和身上的恐怖烧伤,道:“盟主堂旧人张焱自身殉爆,杀伤我门中多少长老及优秀弟子。如今门中人才凋零,长老唯剩下你尹叔和孔叔二位,玄武门元气大伤,今非昔比,怎能轻易与人动武?”
“还不是你要去找人麻烦,才酿成惨祸,”葛修武不服气道:“仅一句人才凋敝,就能成为做缩头乌龟的理由吗?堂堂四大派玄武门,却任由水匪作怪,传将出去,岂非笑话?总管,您老说韬光养晦,可不立威于江湖,岂非让人觉得柔弱可欺?这几年玄武门平安无事,全赖余威尚在,再过些日子,恐怕人家水匪便要打上门来了。”
雷闯听葛修武这个小辈竟敢如此直白的反驳自己,气的满脸通红,脸上的青筋也越隆越高,使得他本就可怖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
待耐着性子听葛修武说完,雷闯才大吼道:“十年前,我为葛洪大哥报仇,以至于此。到了你口中,却成了找人麻烦,难道你连杀父之仇都忘了吗?”
说罢,他又转向身后,看向坐在座位上的葛修文,道:“少门主,你说,杀父之仇能忘吗?”
“少用我哥压我,”葛修武直言不讳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有恶贼项云消息,我拼却性命也要杀了他。可盟主堂旧人又不涉惨案,你们强逼他们,难道不觉得有失名门正派的风范吗?”
“反了,反了,反了。”
刚经历丧子之痛的雷闯又面对葛修武直言直语的论战,脸上竟有些无助和绝望。
他仰头上望,捶胸顿足,并叹息道:“葛洪大哥,我雷闯教不好您的儿子,守不好这玄武门,雷闯对不起你啊!”
“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雷闯身后传来。
一直如木偶般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的少门主葛修文终于开口了,劝解道:“雷总管,修武这次出门,我本人也有监管不力之责。当初他只说要带小妹胜英奇出门历练,我担心他的安全,才派尹叔和七爷带些弟子跟随前往的。”
“他可跟你说了要去剿水匪?”雷闯猛然转头,语气中似有质问。
“这倒没有。”葛修文心平气和道。
随即,他反问自己的弟弟:“修武,你这次出门,果真把白条帮给灭了?”
葛修武点点头,随即又颇有遗憾地说道:“可惜门中出了个奸细,暗中破坏了金刚网,让匪首郑憨大给逃了。”
“奸细?”葛修文的眼神从雷闯身上掠过,重新聚焦在葛修武身上。
“一个叫谢运的小弟子,已经被尹叔就地正法了。”葛修武没好气地说:“据他自己供述,还是雷总管派他来监视我起居言行的。”
“还不是你小子行事没个四六,我怕我不在门中,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雷闯解释了一句,转而对葛修文承认道:“少门主,是我雷闯识人不明,没想到这人竟敢通水匪,该当治罪。”
葛修文摆摆手,道:“总管也是好心,我这兄弟做事是莽撞了些。”
“哥……”
葛修武呼唤一声,还想辩解,却被葛修文伸手制止。
葛修文语气一变,竟突然厉声问道:“修武,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便是给葛修武的行为定下了基调,也使得雷闯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剿灭水匪,何罪之有?”
葛修武没想到自己兄长居然如此顺从雷总管,满脸的不服,道:“哥,难道堂堂玄武门灭个水匪,也是罪过了吗?”
葛修文站起身来,在汐落的搀扶之下,一步步从高位之上走了下来,拍了拍葛修武的肩膀,道:“修武啊!你剿匪不力,纵虎归山,还不是罪?”
听见葛修文只说葛修武剿匪不力,却并未对剿匪行为本身进行批评,几乎等于间接承认了葛修武私自前去剿匪的行为的正当性。
雷闯想到这些,心中竟颇为不快,忙喊道:“少门主……”
“葛修武,你可知罪!”葛修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改往日的病态颓唐,并顺势打断了雷闯的发言。
葛修武想了想,竟承认道:“剿匪不力,使匪首逃脱,修武知罪!”
“咳咳……”
葛修文咳嗽一声,又恢复了病怏怏的样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便罚你去玄武尾禁闭吧!未得指令,不得擅出。”
葛修武心服口服,遵大哥之令,大步走出玄武首,自去玄武尾禁闭。
雷总管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葛修文又剧烈咳嗽了一阵,竟让他找不到插嘴的空当。
而后,他又听到少门主葛修文开口对他的夫人说:“汐落,今日话多了,更觉病体难支,扶我回房休息吧!”
走了两步,葛修文见雷总管仍在原地,又朝他摆摆手,道:“雷总管,经历痛丧爱子仍如此关心门中之事,真堪称鞠躬尽瘁。还望总管保重身体,多多休息,珍重。”
这番话像是关心雷闯身体,可听着却总让雷闯觉得心中不快。
更让雷闯担忧的是,随着葛家两兄弟的不断成长,他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难以掌控局面了。
守护了十年的玄武门,真要变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