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裹着最后一点秋意,卷走了测试场的最后一缕硝烟。叶辰蹲在齿轮箱旁,用抹布细细擦拭着那些银灰色的齿牙,金属表面映出他带着胡茬的脸——比三个月前瘦了些,眼窝也深了,但眼神亮得像戈壁滩的星星。
“收拾好了?”李组长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走过来,包角露出半截军工毛毯,“所里的调令下来了,让你回四九城,轧钢厂那边点名要你回去当技术科科长。”
叶辰的手顿了顿,抹布在齿根的圆角处蹭出细微的声响。“回轧钢厂?”他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沙砾,“那这边的项目……”
“有小张他们盯着呢。”李组长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帆布的粗粝蹭着他的手背,“你小子留下的图纸比教科书还清楚,连润滑油的型号都标了三个备选,放心吧。”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这个你带上。”
盒子打开,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铜质齿轮,齿牙缺了一角。“这是我刚进厂时废的第一个零件,”李组长的指尖在缺角处摩挲着,“当时觉得天都塌了,现在看来,没那回的教训,哪有后来的准头。你回城里,难免遇到磕磕绊绊,看见它就想想戈壁滩的日子——机器能修好,人也一样。”
叶辰把铜齿轮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纹路,像枚沉甸甸的印章。他想起三个月前,就是这双手,在测试失败时把报废的齿轮摔在地上;也是这双手,在首飞成功后,摸着发烫的齿轮箱掉了眼泪。
张工提着个网兜追过来,里面装着两罐枸杞和一摞用牛皮纸包好的书。“枸杞是给你泡水的,熬夜伤肝。”他把网兜挂在叶辰的背包上,“书是苏联专家的老笔记,你上次说想看关于圆弧齿的部分,我给你找全了。”
网兜晃了晃,牛皮纸包露出的书脊上,“机械传动学”几个字被岁月磨得发浅。叶辰想起那些在资料室熬过的夜,张工总在凌晨端来一杯热枸杞水,说“老祖宗的法子,比啥补药都管用”。
收拾行李时,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磨破了边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去年深秋秦淮茹寄来的家信,信纸边缘被戈壁滩的风抽得发毛,“棒梗考上中学了”那行字旁边,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再往后翻,是测试场的参数记录,“-23c时润滑油黏度”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最后一页,贴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是从四九城带来的,现在薄得像层蝉翼。
“给家里写信了吗?”李组长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把笔记本放进贴身的口袋,“秦淮茹同志上次托人捎来的南瓜子,你还剩小半罐呢。”
叶辰的耳尖有点热。那罐南瓜子他一直没舍得吃,罐底铺着张槐花画的小画,五个小人手拉手站在槐树下,最右边那个穿蓝工装的,脑袋上顶着朵大大的玉兰花。“昨天寄了电报,说这礼拜五到。”他把罐子里的南瓜子倒在纸上,一颗颗捡出碎壳,“想给他们带点戈壁滩的石头,听说城里孩子喜欢。”
石头是他捡的,在测试场边缘的沙地里埋了不知多少年,被风吹得溜圆,有的像齿轮,有的像轴承。他用砂纸磨了整整三个晚上,现在摸起来光溜溜的,像块温润的玉。
出发那天,戈壁滩的日出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橙红色的光漫过测试场的铁皮棚,把齿轮箱的影子拉得老长。赵勇飞行员特意开着吉普车来送他,车斗里装着个用红绸子包着的东西。“这是给傻柱的,”赵勇拍着红绸子,“上次他托你问的摩托车发动机图纸,我找部队的老技师画了套,保证比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带劲。”
车开出测试场时,叶辰回头望了一眼。李组长和张工还站在门口,身影被朝阳拉得像两株倔强的白杨树。齿轮箱在晨光里闪着光,像在跟他说再见——那些关于精度的较劲,关于梦想的飞行,都成了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火车轰隆隆地穿过河西走廊,窗外的戈壁渐渐变成了绿洲。叶辰趴在小桌板上,给秦淮茹写信,笔尖划过信纸,沙沙的声响像车间里的机床在转:
“秦姐,见字如面。
戈壁滩的石头捡了一兜,给棒梗当弹珠,给槐花串手链。赵勇师傅给傻柱带了摩托车图纸,说比自行车快三倍,就是费油——您可得看紧点,别让他真拆了自行车改。
李组长给了枚铜齿轮,说是他年轻时废的第一个零件,我揣在兜里,摸着比啥都踏实。张工的枸杞泡了水,比院里的井水甜些。
火车过兰州时,看见卖白兰瓜的,想起您信里说的玉兰花,买了两个,用棉花裹着,不知道到北京还新不新鲜。
听说聋老太太的咳喘好了,回去给她修个新煤炉,比上次那个再改进改进,保证烧起来一点烟都没有。棒梗的中学离轧钢厂近,放学可以来车间找我,教他认认齿轮,省得总惦记傻柱的自行车。
不多写了,火车晃得笔尖打颤。周五下午到,要是有空,想尝尝您做的红烧肉,还放两勺糖,肥的部分炖得烂烂的,一抿就化的那种。
叶辰 字”
信纸折成方块,塞进信封时,带起了那片干枯的玉兰花瓣。叶辰把花瓣夹回笔记本,刚好夹在槐花画的全家福旁边。画里的小人笑得傻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暖和,像四九城胡同里的阳光。
快到北京站时,车厢里响起熟悉的报站声。叶辰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铜齿轮在口袋里轻轻硌着他的腰,像个无声的提醒——不管走多远,那些在车间里磨过的手,在图纸上算过的数,在四合院里感受过的暖,都是他最准的指南针。
车窗外,熟悉的城墙渐渐清晰,角楼的飞檐在夕阳里勾出金边。叶辰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当年第一次进轧钢厂车间时那样,既紧张又期待。他知道,回去的日子不会像戈壁滩那么简单,车间的机器要修,技术科的担子要挑,院里的琐事也少不了,但他不怕。
就像李组长说的,机器能修好,人也一样。何况四合院里有傻柱的自行车,有聋老太太的南瓜子,有棒梗的奖状,还有秦淮茹晾在绳上的衣裳,像一串串等待着他的日子,琐碎却踏实,寻常却温暖。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时,叶辰紧了紧背包的带子,铜齿轮在口袋里轻轻跳动,像在应和着四九城的心跳。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车间里的机床,停下来是为了更好地转动,而他带着戈壁滩的风沙和念想回来,是为了让那些熟悉的齿轮,转出更响亮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