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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如坟,唯有林墨指节叩击沙发扶手的轻响,在凝固的黑暗中切割出时间的刻度。身下黑影如墨汁般晕染开,隔绝他与这房间的任何实质接触。茶几上,那只借来的黑纸灯笼,内里微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仿佛被无形的嘴贪婪吮吸。光晕收束,黑暗便如潮水一寸寸吞没空间,最终“噗”地一声轻响,灯芯彻底熄灭,最后一点暖意被冰冷吞噬。

子时已过,一点钟的阴冷,准时降临。

林墨没有动。他像一尊融入暗影的雕塑,感官却如蛛网般无声张开,捕捉着这死寂宅邸的每一丝震颤。老太太的房门依旧紧闭,门缝里透不出半点声息,仿佛那后面是虚空的深渊。然而,林墨的感知早已穿透木质的屏障,如同无形的触手,牢牢锁定了门后——那里,一个枯瘦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凝固的姿态蜷缩在床榻角落,每一次压抑到极致的呼吸都带着濒死般的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棂,仿佛那里随时会爬进择人而噬的怪物。

果然,只有一个小时。林墨的思绪无声流淌。保安室那个老东西的黑纸灯笼却能亮上两个小时……这时间差的秘密,如同鱼刺卡在咽喉,必须拔除。

他缓缓起身,脚下的黑影如活物般悄然收缩回本体。目光扫过茶几上彻底死寂的灯笼,又掠过那扇紧闭的房门。卢茜家紧闭的房门、六号楼那个房间紧锁的门、以及眼前这扇门……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住户,却共享着同一个诡异的仪式:在子夜时分,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禁锢,龟缩于那个特定的房间,任凭门外天翻地覆,也绝不轻易踏出一步。是恐惧?是必须?还是某种……献祭?

药味,灯油味……卢茜家浓烈的药味,是为了掩盖那黑纸灯笼灯油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这念头如电光火石,瞬间串联起破碎的线索。这三盏灯笼,三个房间,绝非巧合。它们像黑暗中睁开的眼睛,彼此凝视,构成了一个冰冷而沉默的三角。

保安室的灯火,是今夜必须叩开的第一个谜。

林墨的身影融入楼道浓稠的黑暗,脚步无声,如同夜行的猫。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通往一楼的楼梯转角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陡然从上方传来!

六号楼!那个方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头顶虚空。隔着层层楼板与混凝土的阻隔,他“看”到了——六号楼那个房间的窗帘被掀起一条细缝,缝隙后,一只布满血丝、充满恶毒与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那目光,带着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残忍兴奋,还有一丝……忌惮?不是忌惮他林墨,而是忌惮他此刻所处的这片公共区域的黑暗!

林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猎物按捺不住,开始冒头了。他并未停留,反而加快了步伐,将那道窥视的目光甩在身后。黑暗的楼道成了他的披风,每一步落下,都让那窥视者的焦躁增加一分。

保安室孤悬在小区入口旁,像一座被遗忘的岗亭。

那扇熟悉的、沾满油污的玻璃窗内,橘黄色的灯光依旧亮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沉沉。林墨上次“借”走的那本无字古书,此刻正安稳地躺在他随身的阴影里。他走到门前,抬手,指节尚未触及冰冷的铁皮门板——

“吱呀……”

门,竟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老保安那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橘子皮的脸庞,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则沉在深重的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他的眼神浑浊,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直勾勾地盯着林墨,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回来了?”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书……书看完了?”

林墨心中警铃大作。这老东西的状态不对!上次见面时,他虽然阴沉古怪,但眼底深处还有活人的神采和算计。此刻的他,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只剩下僵硬的躯壳和一种被外力强行驱动的诡异感。那浑浊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泡沫,转瞬又被更深的麻木吞噬。

“快了。”林墨不动声色,目光锐利如针,试图刺穿对方麻木的表象,“有些地方,还需当面请教。”他侧身,毫不客气地挤开半开的门扉,踏入室内。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和汗馊味扑面而来。狭小的保安室内,东西摆放得异常整齐,甚至透着一丝刻板。桌上,那盏黑纸灯笼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灯油的气味比老太太那盏更刺鼻,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铁锈的腥甜。橘黄色的火苗在纸罩内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虚假的暖意。

林墨的视线扫过灯笼,扫过老保安僵硬的身躯,最终落在他那双枯槁的手上——指甲缝里,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暗褐色的泥垢,像是……干涸的血迹?这绝不是打扫卫生能沾染的污垢。

“请教?”老保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慢慢转向林墨,脖子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你想……问什么?灯……还是……书?”他的语速很慢,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而那麻木的眼神深处,被林墨捕捉到一丝极力隐藏的恐惧。

“都问。”林墨拉过一张掉漆的旧木椅,大马金刀地坐下,阴影在他身后无声蔓延,隔绝了地面,“这灯,为何你的能亮两个时辰?这小区里的人,为何夜里都像见了鬼似的,把自己锁在房里不敢出来?”他单刀直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老保安浑浊的双眼,“还有你,老张,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个活人。”

“嗬……嗬嗬……”老保安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不是害怕,更像是某种内在的剧烈冲突。他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动作僵硬如木偶,“它……它们……要来了!锁好门!点……点灯!不点灯……就……就被……拖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疯狂,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它们是谁?”林墨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老保安,“拖到哪里去?”

“不……不知道……不……不能说!”老保安猛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嚎,身体蜷缩着撞向身后的铁皮柜子,发出“哐当”巨响。就在这崩溃的瞬间,林墨瞳孔猛然收缩——他清楚地看到,老保安后颈衣领下,一小片皮肤上,赫然浮现出几道扭曲的、如同黑色蚯蚓般的诡异纹路!那纹路正随着他的崩溃而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是烙印!也是枷锁!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墙壁和夜色,狠狠砸在保安室的玻璃窗上!整座岗亭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林墨和老保安同时转头!

巨响传来的方向——六号楼!正是那个窥视者所在的方位!

林墨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老保安则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空洞,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被……被找到了……”

林墨的速度快到了极致,黑影在他脚下延伸,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捷径。

几个呼吸间,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六号楼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血腥味如同实质的铁锈,刺鼻地弥漫开来,源头正是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

窗户大开!破碎的玻璃碴子像尖利的牙齿,散落在窗台和楼下冰冷的水泥地上,在稀薄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微芒。狂风正毫无阻碍地灌入那个黑洞洞的房间,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窗帘如同招魂的白幡疯狂舞动。

林墨没有半分犹豫,黑影托举着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升入三楼窗口,轻盈地落在房间地板上。

地狱般的景象,撞入眼帘。

房间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杂物破碎。地面中央,赫然是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黏稠发黑的血液!血迹呈喷射状,溅满了墙壁和天花板,形成一幅狰狞恐怖的泼墨画。而在那滩血泊边缘,一只被齐腕斩断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如同被遗弃的垃圾,静静地躺在那里,断口处血肉模糊,骨茬森白。

人呢?!

林墨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遍房间每一个角落。没有尸体,只有这只断手和满地的血腥,无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极端暴力和仓促。那个窥视者,那个躲在房中的住户,就像被这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只留下这只断掌作为血腥的祭品。

冷风灌入,卷动着血腥和尘埃。林墨缓缓蹲下身,指尖并未触碰断掌,但一道极其精微的黑影细丝已如活物般延伸而出,轻触在黏稠的血迹边缘。一股混乱、恐惧到极致、几乎魂飞魄散的残念,夹杂着被撕裂的巨大痛楚,如同尖针狠狠刺入林墨的感知!

“不……不!放开我!灯……我的灯!”残念中最后疯狂的嘶吼,如同厉鬼的诅咒。

灯?林墨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柜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柜底,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熟悉的灯油气味!那个窥视者的黑纸灯笼,不见了!被强行夺走了!

“嗤……”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冰冷戏谑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在林墨身后的窗口响起。

林墨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转身!

破碎的窗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它几乎完全融于夜色,只有一个人形的、更加深邃黑暗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细节,像是一团流动的、凝固的暗影。唯有“头部”的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幽幽亮起,如同地狱中睁开的眼睛,贪婪而残忍地锁定了林墨。那猩红的目光,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穿透黑暗,落在林墨身上,仿佛在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它的“右手”,并非实质,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着形态的浓郁阴影,此刻,那阴影正“握”着一盏散发着微弱橘黄光芒的灯笼——正是从这房间柜子里消失的那盏黑纸灯笼!灯笼的光芒在它阴影构成的“手”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捏碎、吞噬。

“新鲜的……恐惧……”一个干涩、摩擦般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入林墨的脑海,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你的……灯笼……也……很香……”它的“目光”扫过林墨,最终停留在他腰间——那里,老太太借出的那盏已熄灭的灯笼,正静静挂着。

暗影的意图,昭然若揭。它狩猎的,是灯笼!是灯笼背后所代表的……恐惧?还是更深层的东西?

林墨缓缓站直身体,面对窗口那非人的存在。脚下的黑暗无声沸腾,如同活过来的沼泽,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扩张,所过之处,连破碎窗户灌入的风声都仿佛被吞噬、隔绝。狭小的房间内,温度骤降,空气凝滞如铅。他右手虚握,一柄纯粹由粘稠阴影凝聚而成的狭长利刃,自虚无中无声抽出,刃身无光,却仿佛能切开一切光源,散发出斩灭灵魂的森然锐气。

“想要?”林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抬起左手,轻轻拂过腰间那盏冰冷的灯笼,“自己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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