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卷起焦土尘埃,掠过欧阳科那张因惊愕而略显僵硬的俊脸。
他死死盯着前方——艾小龙虽然面如金纸,气息紊乱,却依旧如同扎根于磐石的古松,顽强地挺立着!
那柄贯穿其胸膛的灵剑,非但没能夺去他的性命,反而像是一枚耻辱的勋章,刺眼地昭示着欧阳科预估的严重失误!
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艾青青!
这看似柔弱的丫头,反应之迅捷,简直如同潜伏的灵猫!
几乎在他剑势未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刹那,一只其貌不扬、布满细微裂痕的土黄色小泥碗,已被她闪电般祭出!
嗡!
那小泥碗悬浮于二人头顶,不过巴掌大小,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厚重与苍茫。
一层肉眼难辨、却坚韧无比的土黄色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大地母神的叹息,将艾小龙兄妹二人严丝合缝地笼罩其中。
光晕流转,其上隐约有山川河岳的虚影沉浮,散发出一种万法不侵、亘古长存的奇异道韵。
欧阳科瞳孔骤然收缩!他蓄势待发的后续杀招,硬生生被这股磅礴而内敛的守护之力逼停在半途!
一股无形的反震之力顺着气机牵连传来,震得他持剑的手腕微微发麻!
“该死!” 欧阳科心中暗骂,一股前所未有的棘手感涌上心头。
他自负眼力过人,却完全看不透这泥碗的根脚!看似粗陋如凡间孩童玩物,散发的气息却渊深似海,远非他过往见识过的任何防御灵器可比!
这艾家兄妹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再想伤到他们,简直难如凡人徒手摘星!
电光火石间,世家子弟的优越感与精明的算计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自己指间那枚温润的空间戒指,是他最大的依仗!
里面静静躺着云顶天宫师尊赐下的“玄光鉴”,师伯赠予的“破空梭”,更有父亲压箱底的护身符宝“龙鳞盾”……
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寻常修士穷极一生也难见其一!有这些宝贝傍身,他欧阳科行走天下,何曾真正畏惧过?
而艾小龙手中那柄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巨刀,此刻虽然低垂,刀锋上残留的煞气却如同蛰伏的凶兽,令人心悸!
再加上眼前这诡异莫测、防御力堪称变态的小泥碗……
这对兄妹若发起狠来,底牌尽出,那威力……欧阳科脊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他毫不怀疑,一旦真正生死相搏,自己纵然有诸多灵宝护身,也极有可能被拖入泥潭,甚至……阴沟里翻船!
值吗?
欧阳科眼底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冰冷理智。
他此行的核心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取这兄妹二人的性命——那不过是艾晨和艾丹丹开出的、附带赠送的“添头”。
“十颗霹雳弹……”
这个念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他有些浮躁的心神。
目的已然达成大半!艾小龙重伤,便是铁证!谅那艾晨、艾丹丹也不敢赖他欧阳科的账!
至于这对兄妹的死活?
呵,不过是路边碍眼的石子,踢开便是,何必非要碾成齑粉,徒惹一身腥臊?万一真踢到铁板,崩了自己的脚趾,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心念一定,欧阳科脸上那丝因震惊而产生的裂痕瞬间弥合。
他神色恢复如常,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的淡然笑意。
不着痕迹地,他向身侧如影随形的洪云递去一个极其隐晦的眼色。
洪云心领神会,两人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连半个字的废话都欠奉。
身形一晃,带起两道迅疾的残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山下密林方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哥——!”
撕心裂肺的惊呼带着哭腔,艾青青在泥碗光幕落下的瞬间,已如同乳燕投林般扑到艾小龙身边,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拼命支撑住哥哥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仰着小脸,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滚落,在那沾满尘土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心疼,仿佛天都要塌了。
“哥!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痛不痛?”
她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狰狞的伤口,却又怕加重哥哥的痛苦,只能无助地悬在半空。
艾小龙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如同溪流般从额角、鬓边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衣领。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饶是他意志坚韧如铁,此刻也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间的腥甜,咧开嘴想给妹妹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扭曲着,比哭还难看十倍,声音更是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没事……咳咳……还……还死不了……心脉……护住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眼中除了痛楚,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不是为伤,而是为即将付出的代价!
“就……就是……要糟蹋……糟蹋一颗‘生生造化丹’了……”
艾小龙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咱们这一脉……穷得……耗子搬家都嫌磕碜……这颗丹……是爹娘……用命换来的……压箱底……保命的东西……本想……留着冲击瓶颈……或是……生死关头……”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被妹妹搀扶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得如同在捧起一件稀世珍宝。
他费力地从贴身处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最普通的粗布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
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只同样不起眼、却散发着淡淡温润灵光的玉瓶。
拔开瓶塞,一股极其精纯、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仅仅吸上一口,都让人精神一振,仿佛连周围的草木都焕发了一丝生机。
瓶内,只有一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表面流淌着玄奥丹纹的丹药!
艾小龙眼中满是肉痛,仿佛剜去了心头肉。他不再犹豫,将丹药珍而重之地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温和、却又沛然莫御的暖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
他立刻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全力运转家传功法。
随着功法的催动,他周身气息猛然暴涨!一股强悍、坚韧、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气势透体而出,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在伤痛中苏醒!
嗤——!
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那柄深深刺入他胸膛、几乎透背而出的灵剑,竟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内部向外排斥!
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体外自行退去!
伤口处,碧绿色的药力光华与殷红的鲜血交织,形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时间,在艾青青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在艾小龙咬紧牙关的忍耐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充满了痛苦与希望交织的煎熬。
终于!
半刻钟后!
“叮——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打破了死寂!那柄染血的灵剑,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颓然坠落在地,溅起几点微尘。
剑,离体!
伤口处,鲜血依旧在缓缓渗出,在阳光下显得刺目惊心。
但艾小龙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
那磅礴的药力正在他体内疯狂运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骨骼和血肉。
伤口边缘的肌肉开始蠕动、收拢,一层薄薄的、闪烁着碧绿灵光的血痂正在快速凝结。
艾青青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虽然眼泪依旧止不住,但眼中已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哥哥的命,保住了!只是……那颗珍贵无比的保命灵丹……
与此同时,以神念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罗铮,心中也不禁掀起波澜。
“唉……” 一声无声的叹息在他识海中回荡,带着洞穿世情的沧桑。
“这修行路,步步荆棘,处处刀山。‘财’之一字,竟成了悬在无数修士头顶的利刃,比那九天神雷还要催命!
无财,便如那艾小龙,一颗救命的丹药,便是倾家荡产、耗尽父辈心血也难求;受了伤,便是抽筋剔骨之痛,更是前途尽毁之忧!”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那遥远的蔚蓝星球。
“这又与凡尘俗世何异?地球之上,贫者病榻缠绵,求一剂良药而不得,最终黄土埋身,连一方安息的墓地都成了奢望;
这修行界中,穷修负伤垂死,求一颗续命灵丹而无门,只能在绝望中看着道基崩毁,魂飞魄散……
大道无情,不分仙凡,皆以‘财帛’为锁,困死多少英豪?可悲,可叹!”
就在罗征心绪起伏,感慨这修行界残酷的“穷病”之时——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嗡!!!
他的神念,不由自主地被下方那翻滚咆哮的火山口牢牢吸引!
那赤红粘稠、散发着毁灭高温的岩浆,此刻在他“眼中”,却不再是单纯的死亡熔炉!
在那灼目的赤红深处,在那沸腾的毁灭表象之下,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呼唤!
一种源自同根同源、血脉相连般的……奇异共鸣!
那岩浆深处,仿佛隐藏着一颗古老而强大的心脏,正以某种难以理解的韵律,与罗征体内运转的《九阴九阳天功》功法,产生了玄之又玄的共振!
每一次岩浆的翻涌,都像是一次有力的搏动,透过虚空,重重敲击在他的神魂之上,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下去!跳下去!融入那毁灭的熔炉!那里……有属于你的造化!有让你脱胎换骨的机缘!
这股冲动是如此强烈,如此原始,如同沙漠旅人渴求甘泉,如同溺水者渴望空气!
它瞬间冲垮了罗征的理智堤防,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肌肉紧绷,几乎就要遵从本能,纵身一跃,投入那赤红的怀抱!
“不好!”
罗铮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将几乎失控的神念收回!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死死压制住那股源自功法本源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下方……到底有什么?这岩浆……为何对我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难道……与我修炼的《九阴九阳天功》有莫大关联?”
无数念头如同闪电般在脑海中划过。
“九阴九阳,阴阳相济,水火交融……这地心熔岩,至阳至烈,莫非……便是那‘阳’之极致的显化?”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呓语,在耳边低回。
“跳下去!跳下去便能突破桎梏!便能攫取那焚天之火的力量!”
“不可!莽撞!那岩浆深处,连神识都能焚毁!万一是上古凶兽的陷阱?是地火毒煞的源头?一旦失陷,便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渴望与恐惧,机缘与凶险,如同两条毒龙在他心中疯狂撕咬纠缠,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
下方是诱人的宝藏,还是致命的深渊?这火山口,究竟是通往力量巅峰的捷径,还是埋葬一切的坟墓?
山脚下,战斗的轰鸣如同滚雷,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狂暴的能量乱流将方圆百丈内的草木山石尽数摧毁,留下满目疮痍。
战局核心,两道魁梧的身影如同中流砥柱,死死抵住汹涌的攻势!
艾厚土!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青筋虬结如龙,手中一柄门板大小的开山巨斧,舞动起来如同风车!
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巨力,斧刃上凝聚着厚重的土黄色罡气,硬撼九幽噬魂蟒那足以拍碎山峰的巨尾!
轰!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和能量冲击波,气浪翻滚,飞沙走石!
他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血,一边奋力抵挡着巨蟒裹挟着腥风毒雾的狂猛扑击,一边朝着战圈另一侧怒吼,声如雷霆:
“艾长空!你这数典忘祖、丧尽天良的畜生!勾结外敌,残害血亲兄弟!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吗?!”
那吼声中蕴含的悲愤与暴怒,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
艾厚德!手中一柄秋水长剑,剑光霍霍,如同灵蛇出洞,又如暴雨梨花!
剑锋所指,寒气森森,精准地拦截着艾长空以及其手下数名高手的阴险偷袭和刁钻术法。
他的剑法刁钻狠辣,每一剑都直指要害,逼得对方不得不回防,大大减轻了艾厚土正面承受的压力。
他剑眉倒竖,厉声喝道,声音清越却带着决绝的冰冷:
“大哥!你已入魔障,无可救药!今日我艾厚德在此立誓,与你艾长空割袍断义,恩断义绝!此战,不为争权,只为清理门户,诛杀你这艾家叛逆!”
话音未落,他与艾厚土一个眼神交汇,心意相通!
巨斧开天,剑光裂地!
两人瞬间爆发出更强的气势,一刚猛一阴柔,一厚重一锋锐,竟隐隐形成一种玄妙的阴阳相济之势,化作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朝着艾长空等人反卷而去!
攻势之猛,一时间竟将对方数人连同那凶焰滔天的九幽噬魂蟒都逼得连连后退!
“哼!天真!”
艾长空身处战团中心,周身笼罩在一层诡异的灰黑色雾气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如同毒蛇般的眼睛。
面对兄弟的怒斥和狂暴攻击,他竟发出一声不屑至极的嗤笑,那笑声如同冰锥,刺入人心。
“天谴?报应?艾厚土,你活了几十年,还如此幼稚?这天地法则,从来就只有一条——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他身形鬼魅般闪动,避开艾厚德致命的一剑,灰雾中探出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指风无声无息地射向艾厚土的肋下要害!阴毒刁钻!
“你二人,若安分守己,做那庸碌无能的废物,本座念在同宗之谊,或许还能赏你们一口饭吃,让你们苟延残喘!
偏偏……你们要展露那不该有的‘天赋’!要威胁我的地位!那便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
艾长空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杀意和掌控一切的冷酷。在他眼中,血脉亲情早已被权力欲望彻底碾碎!
就在这山脚战局陷入白热化胶着之际,两道略显仓促的身影从山坡密林中疾驰而出,正是刚刚脱离山顶战场的欧阳科与洪云。
两人落足山脚,洪云微微有些气喘,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山顶方向,眼中残留着一丝对那土黄色光晕的忌惮。
欧阳科则只是气息略有不稳,他抬手,动作优雅地掸了掸华贵锦袍上沾染的些许尘土和草屑,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微不足道的郊游。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波动和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锁定在半山腰那团若隐若现的土黄色光晕上,嘴角勾起一抹矜持而笃定的弧度,如同猎人欣赏着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哼,” 一声轻哼。
“虽未能斩草除根,让那对蝼蚁苟延残喘了片刻……不过,无伤大雅。”
他摩挲着指间那枚温润的空间戒指,感受着其中诸多灵宝的波动,底气十足。
“只要那十颗‘霹雳弹’能稳稳落入本公子囊中……这一趟风尘仆仆,便不算白跑。”
他转头,目光扫过身旁忠心耿耿的洪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在吩咐仆役取来一件早已预定好的物品:
“走,去找艾晨和艾丹丹。该是让他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那霹雳弹……”
欧阳科的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精光,语气斩钉截铁,“本公子要定了!”
洪云立刻躬身:“是,公子!”
她深知自家公子对那威力巨大、便于携带的霹雳弹垂涎已久,此次正是为此而来。
两人不再理会山脚下那场惨烈的家族内斗,身形一晃,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流光,朝着艾晨、艾丹丹兄妹先前逃离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追索而去。
山林间,只留下几声被风吹散的、微不可查的枝叶摩擦声,以及欧阳科嘴角那抹越发深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算计笑意。
那十颗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霹雳弹,已是他的掌中之物,只待伸手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