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速很怪,徐一流不过是看着书,一抬头,天就已经黑了。
一整日没有进食,没有做其它事情,她也不觉得腹中饥饿。
在这段回忆中,那些都不是重点。
她不能走出这个房间,唯一的自由就是拿着那本书,想看哪一页就看哪一页。
这只是段记忆,徐一流捏着书页,盯着上面清晰可见的文字若有所思。
季衔星已经将这本书背下来了。
“睡吧。”
麦子似乎很累,晚上又刷了三套理综试卷才躺到床上,瞧见徐一流还醒着,如形式般说了一句话。
徐一流不受控制地闭着眼,头脑却是清醒的。
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却发现身旁没有人。
楼下传来训斥声。
她坐起身,下床轻轻穿上拖鞋。
“为什么不跟我你的成绩!如果不是李老师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考得这么烂!”
舅舅的声音震动了她脚下的木板,徐一流心底油然生出蹲下去的冲动,却始终都不曾弯下膝盖,只是直愣愣地站着,仿佛成了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女孩沉闷地回话:“我努力了。”
“努力?公众号都说了!这是假努力!”男人大声说道,“你看看你妹妹,都流着我们老季家的血,为什么她就那么聪明!为什么她就回回拿第一?”
空气沉默了。
男人推了她一把:“问你呢?说话啊!”
女孩说:“……她现在考不好了。”
“那是因为她有眼色。”男人轻蔑地说,“总不能被我养着还越过你去,你还不够丢人的吗?”
“老子花那么多钱供你读书,上补习班,你自己算算从小到大你花了多少钱?拿过多少奖学金补贴家里?”
“没良心的东西!”
麦子被踹了一脚。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留麦子毫无血色地坐在地上。
徐一流在这时转身进了屋子,回到床上装睡。
过了一会儿,她身侧有了动静。
是麦子躺下了。
“你醒着吧?”
一张床上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徐一流没有回复,麦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是学习的料,我没你那么聪明,我就是考不好啊……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她低低地哭。
麦子忽然坐起身,将枕头扔到地上:“我考得为什么就这么差,还没有到一本线!”
“爸爸说,如果我考不上一本,就让我辍学,到时候对外说你才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我考不好!为什么我这么笨!为什么我上不了大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楼下男人大骂道:“发什么疯!不睡就滚!”
麦子推搡着徐一流的肩膀:“你既然不想考得好,为什么大考不压分?”
徐一流的嗓子干干的:“我需要奖学金……舅舅也要。”
她需要这笔钱给舅舅。
麦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失神地呢喃:“为什么偏偏是你的爸妈死了?偏偏是你来我们家……”
一股难以忍受的酸痛在徐一流胸口蔓延,眼眶热的灼人,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外面下雨了。
麦子穿上鞋,跑了出去。
徐一流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没有追出去。
她翻出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日记,翻开就显出一张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两人笑容满面。
外面的雨更大了。
“妈妈……我好想你们。”
她拿着照片,肩膀颤动:“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不是说会托梦的吗……妈妈……”
雷声滚滚,照片的人笑颜依旧。
不知多久,不知是几时,麦子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舅舅的大嗓门惊醒了哭泣的人。
“……在哪里?”
徐一流听到男人的声音带了颤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上了舅舅的车,直到来到了医院急诊室。
医生说麦子半夜在马路上散步,被睡驾的司机撞了,勉强保住了性命。
只是双腿没了知觉。
平日对麦子没有好脸色的男人,宣称着考不上一本就不会拿钱让麦子上大学的男人,在这种时候,居然舍得拿出远比学费贵的医药费,只为了一句话:
“求求你,医生,救救我女儿吧,她不能当个残疾人啊……”
徐一流的腿像是粘在了地上,无法移动。
从病床上醒来的麦子痛得尖叫不止,那叫声传入男人的耳朵,传入徐一流的耳朵,传入季衔星的耳朵,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汇聚中同一道声音:
都是你的错。
她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这天凌晨,天蒙蒙亮,矮小的女孩蹲在医院的楼梯上,倚着冰凉的墙壁,看着沾着泥土的鞋子。
看着看着,自己也像成了鞋子底的泥。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姐姐。”
稚童趴在她的身边:“你的画真好看。”
徐一流握着画笔:“该画什么了?”
“新生,和死亡对应的生,新生。”
雪白的画纸上落下一滴墨。
徐一流将画笔放下。
“姐姐怎么不画呀?”稚童疑惑地问。
徐一流说:“这是一张白纸,无论在上面画什么,对你画的东西而言,都是新生。”
“所有的创造,都是赋予新生。”
稚童拿着画纸,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根画笔:“那我要给自己画画。”
她笑嘻嘻地画了个火柴人。
“现在,我活啦!”
她黑黑的眼珠看向捂着心口的徐一流:“姐姐,不舒服吗?”
徐一流茫然地说:“我总觉得……”心口似乎曾痛得厉害,像是有什么生生破开血肉,插了进去,叫她难以忘怀那种痛楚。
“总觉得什么?”稚童凑到她的面前,天真无邪的问。
徐一流摇摇头,目光忽的落在了稚童的心口,然后是脖颈、后脑勺、太阳穴、动脉……
“姐姐,你在看什么?”
徐一流收回目光,没说话。
她总觉得,就算说谎,也会被眼前人识破。
稚童轻轻依偎在她的身边:“你想离开这里吗?”
徐一流不答反问:“你想我留在这里吗?”
“之前想。”稚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现在不想了。”
“现在,我想和你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