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刚碰面,就要考教人学问啊?
听到这话,崔岘心生嘀咕。
但那位藏青色儒衫少年说完后,也不等崔岘回应。
直接问道:“你听好了,我的问题是:《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篇文章中的第八股,都用了哪些典故?”
“你来随机挑选一个典故,以经解经,以史证经。”
对方的问题一出,便让崔岘愣住了。
啊?
但凡今日对方换个别的问题,崔岘都不至于这个反应,说不定顺嘴就答了。
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让人有点绷不住啊。
而崔岘的愣神,让藏青色儒衫少年神情不虞:“你该不至于连这篇号称‘始基之作’的八股名篇都没读过吧?”
那倒是不至于。
崔岘赶忙道:“读过的。”
既然读过这篇八股神作,不赶紧回答问题,还露出一副迟疑、怔愣的表情。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显然,这个叫做‘贾邵’的人,是崔岘的‘黑粉’!
藏青色儒衫少年脸色当即难堪起来,说话再不似方才那般客气,训斥道:“你我都是读书人,既然读过这篇始基之作,便理应知道,它在八股文界的地位!”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崔师兄五年未曾露面,一些盲目庸才便妄口巴舌,嘲笑他江郎才尽。”
“但能作出《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等绝世文章之人,又怎么可能如外界传言那般,大未必佳?”
“想来,你也是觉得崔师兄文通残锦、才尽词穷!所以听到我让你分析他的锦绣文章,便露出这副表情。”
“当真是坐井观天,志大才疏!”
“连苏师兄那等孤傲的才子,都视崔师兄为同等级的对手!纵观大梁年轻一辈,能被我等公认称一句师兄的天才,能有几个?”
“我不管你先前在哪里,听人妄议过崔师兄。从今以后,摆正你的心态,对天才抱有敬畏心,知道了吗?”
他滔滔不绝,训斥了一大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崔岘:“……”
坦白说,自从出名以后,崔岘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教训了。
但莫名有点爽是怎么回事儿?
这么会说那就多说点啊兄弟!
见崔岘始终不说话,藏青色儒衫少年更生气了:“我说的话,你可有听进去?”
崔岘觑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宽慰道:“这位兄台,你莫生气,我没有看不起那崔岘的意思。”
藏青色儒衫少年怒道:“叫崔师兄!”
好吧好吧,都依你。
崔岘立马改口:“我没有看不起崔师兄的意思。”
此刻,前·大梁第一神童,被训斥的宛如一个局促的新兵蛋子。
藏青色儒衫少年脸色这才好了些。
但经历这么一遭,他已经没有心情考教这贾邵的学问,语气生硬道:“随我上马车吧,你且记住,此次同行的读书人,都胸有沟壑,性情高洁。”
“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崔师兄的拥趸。包括苏师兄,都很是欣赏崔师兄。所以,莫要在众人面前,表露出对崔师兄的任何不屑姿态。”
“今日也就是你遇见了我,若是遇见脾气不好的,直接不让你上马车了!”
“还有,我叫张廷豫。”
崔岘闻言拱了拱手:“张兄。”
张廷豫点了点头:“随我上马车吧。”
崔岘便背起行囊,跟着张廷豫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五个年轻的读书人。
再加上崔岘、张廷豫,一共七个人,说实话是有些挤的。
但挤的是别人。
因为崔岘一上车,这些人鼻孔里便发出‘哼’声,纷纷坐到另一侧去。
一副不想跟崔岘沾边的不屑表情。
显然,方才他们在马车里,已经听到了张廷豫、崔岘的对话内容。
一个敢对崔师兄表示不屑的庸才,不值得大家深交!
崔岘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无语凝噎。
我因为‘鄙视’我自己,所以被孤立了。
多荒谬啊!
但说实话,崔岘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五年未露面,外面也不全然都是他的‘小黑粉’,‘粉丝’也不少嘛。
只是众人对他抱有敌意,没人愿意跟他攀谈。
以至于崔岘稀里糊涂,只知道这群人肯定是要去参加洛阳赏花文会的。
但他们从哪里来,都是什么身份,一概不知。
包括张廷豫口中,那位队伍前方最豪华马车里、厉害的‘苏师兄’究竟是谁,也暂不清楚。
崔岘没敢问。
害怕再担上一个‘不敬崔师兄就算了连苏师兄也不敬’的帽子。
罢了,跟着走吧,反正能到洛阳就行。
十几辆马车在官道上前行。
晚上戌时,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宝丰县驿站,准备休息一晚。
而在宝丰县驿站,也有几个持洛阳赏花文会请柬的年轻读书人,在等候着。
看来,为了接这些读书人,车队特地绕路了。
马车刚一停下。
外面便有读书人兴奋道:“大家赶紧去驿站稍作休整,一盏茶功夫后,苏师兄要在驿站院子里,开篝火文会,同大家一起辩经。还是和昨日一样,辩《毛诗序》。”
十几辆马车里,当即响起各种振奋欢呼。
崔岘若有所思,看来这位‘苏师兄’才名不小。
此人这个时候来参加洛阳赏花文会,是只为了参加文会。还是说,背地里早有去开封辩经的打算呢?
马车里。
听到这话的张廷豫反应过来,看向崔岘:“先前忘记了正事,我现在考教你一个问题,你答上来,便跟着去参加篝火文会。若是答不上来,便回驿馆休息吧。”
“并非我针对你,而是所有加入队伍的读书人,都要被考教一番。因为苏师兄脾气不好,你答得太差劲,他会骂人的。”
崔岘点点头:“你问。”
张廷豫看向崔岘,道:“关关雎鸠不过男女情诗,何德冠居群经?”
马车里,其余人也都看向崔岘。
这大概意思是问:为何《诗经》中'关雎'篇讲的是男女小情小爱,却能列三百篇之首呢?
这五年磨砺,通读万卷书,崔岘积累学识。
就这个问题,他能给出十几种不同的答案。
但外面既然有人特地提了,今日依旧辩《毛诗论》。
因此,崔岘略作思索,给出个最不会出错的标准答案:“《毛诗序》明言:《关雎》者,后妃之德也。”
“《礼记·昏义》曰: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雎鸠雌雄有别,正喻后妃不妒之德。”
“《尚书·尧典》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观‘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乃后妃以礼乐教化宫闱之实,故《关雎》冠《诗》三百之首。”
这意思便是说:《毛诗序》明确表示,《关雎》这首诗,是赞颂后妃的美德。
天子统御阳刚之道,皇后统御阴柔之德。《关雎》之中有雌雄,是比喻周文王后妃太姒不存妒忌之心,广选贤淑女子辅佐君主。
通过《尚书·尧典》可以佐证,这是后妃通过礼乐教化,在整肃宫廷秩序。
所以看似小情小爱的《关雎》,可以位列三百篇之首。
说实话,这个回答很标准。
以经解经,除非把《毛诗序》推翻,否则挑不出毛病。
但崔岘只是简单回答一个问题而已,没必要掀桌子。
然而,张廷豫等马车里的人,看着崔岘,眼神中带着同情。
一个读书人没忍住,耻笑道:“这个问题,是昨日苏师兄考教我们的。昨日有个人,给出的答案跟你差不多,结果被苏师兄当众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当你真有几把刷子呢,还敢大言不惭看不上崔师兄。”
“算了,这文会你还是别参加了,回房温书学习吧,免得被骂。最好是多背诵几遍《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这篇文章。”
“苏师兄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藏在此篇八股文里。”
“想不到吧,你看不起的崔师兄,反而给你上了一课。”
这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
就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看不上天才崔岘?菜,就多练。
崔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