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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儿看到案上有笔,便拿起笔写字——喉受损,不能语。

“去叫军医来。”高衍看了一眼她写的字。她练的是颜氏的行书,故不像一般大家闺秀的那种娟秀字体,反而多了一丝大气洒脱的意味,“字倒是写得不错。”

长着白胡子的老军医很快就来了,仔细检查之后,摇了摇头:“将军,这位姑娘嗓子受损严重,好像是药物灼烧导致的。不过,日后多加调养,假以时日,必定能再开口言语。”

“那就有劳军医了。”高衍谢过军医之后,又禀退了左右,示意小羽坐在几案前。

“你是谁?”高衍虽然心中已有自己的答案,却也还是问了,他突然很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羽霓裳。”小羽毫不犹豫地写下全名。

高衍虽然猜到她会承认,但没想到,她这么坦率。

“你怎么不隐瞒?你不怕我杀了你?”高衍突然觉得有点看不透这个女孩,他们现在可是对立面,换作普通女孩可能会哭得无所适从吧。而至始至终他没有见过她流泪,害怕是有的,但是她尽量去克制,克制到让人觉得她这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冷静。

“将军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何必隐瞒。如果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何必杀兰木禾?”小羽一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倔强和微微的恼怒,她觉得他在看她的笑话。

“你只知道是鸿舞馆收留了你,可你是否知道是谁向我检举了你?”高衍面带微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她的眼中毫无波澜,坦然面对,高衍有点惊讶,她竟然知道,也是,通透如她,有什么能骗得过她。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即使她真的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她已经收留了我那么多日,这份恩情,我今生难报。况且,鸿舞姐姐那么做,无非是想置死地而后生。”小羽叹了口气,还是写下了几行字。

“不错,还算有点脑子。”高衍已经收回那副看热闹的神情,原先他以为她只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罢了,跟他以往所见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一样,谁知道她却有些不同。

“功高盖主本就是大忌,派监军就表明,皇帝想让你们相互牵制。如今你杀了兰木禾,你不怕大齐皇帝猜忌你?”

“猜忌是必然,就算我不这样做,他也一样会猜忌我。狡兔死,走狗烹,现在他不动我,无非是还得靠我打江山。只要我还有用,他便不会动我。”高衍眉头微皱,话虽这么说,可是这些事已经烦恼他多日。

“将军为何不自污名声以求自保?”

“我未尝不想,攻城之时,就有人建议屠城,让将士们抢掠三天,当做犒军。这样做就可以自污其名,让皇上对我放松警惕。皇上最怕的不是我打败仗,最怕的是我得民心啊!可是一想到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我如何能为了个人安危,而做出这种事情。”高衍用手揉了揉眉头,表情沉重。

小羽听毕,顿时肃然起敬起来,她恭敬得站起来,双手置于额头,向高衍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霓裳替全城百姓谢过将军。将军仁义,霓裳没齿难忘。”

当她自己遇险,她不求饶,当她获救,她也未尝谢过他。可是,当她知道全城百姓能平安全仰仗他时,她毫不吝惜自己身为公主仅存的尊严,向他行此跪拜大礼。

“公主快快请起。”高衍心中此时多了一丝敬佩也多了一丝怜惜,高衍将写满字的纸,看着它燃尽,缓缓说道,“公主,以后莫要再提霓裳这个名字了,兵荒马乱之年,自保才是第一要务,只能委屈公主了。入城之前,你父皇特地托人给我送了信,他愿开城投降,希望我能善待城中百姓,希望我能保你平安。谁知你父皇也是刚烈之人,以身殉国,我敬他有铮铮傲骨,唯有厚葬之。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既然我承诺了,我必定会信守诺言,保你周全。”

小羽眼眶湿润,悲从中来,再次向将军行了简礼,以谢将军救命之恩。

第三章

“你的喉咙……?是谁对你用的药?”将军将火盆里的火灭了,问道。

小羽犹豫了片刻,缓缓地写下了一个字“父”。

高衍之前虽有怀疑,可当这个猜想被证实时,还是有很多感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亡国之君,无法自保,更别提自己年幼的女儿,想必哀帝原本打算将独女霓裳公主鸩杀,灌了一半却又不忍。灌下的毒药较少,所以并未毒发身亡,可毒性太强,喉咙受损,也没有及时治疗,所以哑了。

乱世之中,即使曾经是公主,也不一定能保一世平安,公主亦生若浮萍,百姓的生活有多困苦,就不言而喻了。两人竟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这乱世,什么时候能结束呢?”高衍长叹一口气,心中感慨。

“会结束的,快了。”小羽一脸的坚定。

“你……不恨我?”高衍的意思很清楚,毕竟是他亲手灭了她的国家。

“恨,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大梁早已摇摇欲坠,今日不过是命数尽了……是你,至少,百姓能少受苦,我父王也能够……”小羽,一想到对自己万般宠爱,为南国百姓兢兢业业的父王自缢在城楼上,心就一阵阵得疼。她的泪无声的滴下,落在洒金纸上,晕开一个个墨点。

当她从昏迷中苏醒,得知是父皇将她送出宫,她就预见了父皇即将面对的命运。可是,当正式确认,这个噩耗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尤其是集国恨家仇于一身的仇人正立在她面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本应该应该手刃仇人,可是她却开始敬佩他,她知道,他是乱世之中少有的人才,不,他甚至极有可能坐上更高的位置,天下百姓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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