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杨令感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弧度清晰可见,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钩,直刺向对面沉默的楚奕,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傲然,
“楚侯爷,此令如何?若是力有未逮,认输便是。”
“陛下的玉佩,太后的玉镯,萧指挥使的发簪,以及公主的项链,王妃的佛珠……”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那些作为彩头的珍贵物件,最后定格在楚奕脸上,笑容更深。
“杨某便却之不恭了。”
殿内落针可闻,沉重的压力几乎凝成实质。
那些帝党官员们面色凝重,紧握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杨氏一党则难掩喜色,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胜利已在囊中。
就在这万众瞩目、几乎尘埃落定之际——
“些许雕虫小技,也值得尔等喧哗?”
一道冷冽的声音,如冰泉骤然滴落寒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窒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萧隐若依旧端坐于席上,身姿挺拔如松。
她甚至未曾抬眸给杨令感一个眼神,只是垂着眼睫,语气淡漠得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等小令,楚奕随口便能对出。”
“嘶!”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隐若,那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不解,甚至是一丝荒谬。
都到了这个地步,胜负几乎已成定局,这位以冷峻铁血着称的执金卫指挥使,竟然还对楚奕抱有如此……盲目的信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信任,简直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维护!
有人下意识地摇头,觉得她定是失了理智。
林昭雪闻言,猛地转过头。
那一双美眸紧紧盯住萧隐若,眼神复杂难言,交织着惊疑、探究。
萧隐若这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的断言,像一根刺,猛地扎进她心底,将那一直被压抑的不适感瞬间翻搅上来。
她凭什么?凭什么如此笃定?
杨令感也被萧隐若这轻描淡写却又狂妄至极的话气笑了。
他脸上的得意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浓浓的讥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欲反唇相讥,好好奚落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
一直沉默思索的楚奕,却是忽然抬起了头。
这一动作,瞬间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他脸上不见丝毫众人预想中的慌乱或窘迫,只是目光平静地迎上杨令感那带着挑衅与讥诮的眼神,微微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
“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下联一出,万籁俱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方才的喧嚣、质疑、讥笑,瞬间被抽空。
整个宴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这一副下联字字工整,平仄相谐,严丝合缝,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勾勒出一幅孤雁掠过南楼,在清冷月华中留下成双倒影的翩跹动景。
一动一静,一天上一水中一月影,孤寂与相伴交织,瞬间将画面延展开来,形成一幅苍茫悠远、诗意盎然的画卷!
不仅完美应对,更在境界上更胜一筹!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轰!”
满堂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与惊叹声,这简直是神来之笔,绝境中的惊天逆转!
“妙啊!妙不可言!”一
“绝了!楚侯爷真乃大才!我等心服口服!”
亲近楚奕的帝党官员们纷纷抚掌大笑,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振奋。
“好!对得好!”
连一些中立官员也忍不住高声赞叹。
反观杨氏一党,刚才的得意与从容早已消失无踪,一个个面色陡然僵硬,如被霜打过的茄子。
杨令感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楚脸上那抹淡然的弧度依旧未散,从容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清冽的酒液。
他举杯,遥遥向杨令感示意,动作优雅而沉稳,嘴角噙着那抹仿佛掌控一切的笑意,声音清晰地再次传遍宴厅。
“杨员外郎才思敏捷,令人佩服,既已承让多轮……”
他特意在“承让”二字上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杨令感略显难看的脸色。
“接下来这一令,便由楚某来出,如何?”
杨令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世家子弟的风度。
“楚侯爷请,杨某洗耳恭听。”
楚奕的视线掠过在场诸多身着华服、此刻表情各异的宾客,最后稳稳地落回杨令感身上。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
此令一出,初听似乎平白如话,甚至有些过于直白,远不如之前那些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的令词来得惊艳夺目。
但殿中不乏饱学之士,稍一品咂,便觉其中意境高远,韵味悠长。
“白鸟忘机”,寓意忘却世俗的机巧诈伪之心,返璞归真,与世无争,恬淡自适。
而“云舒云卷”更是将这种顺应天道、自然无为的意境具象化,动静结合,充满闲适淡泊的画面感。
更妙的是,此令看似简单直白,实则暗藏玄机。
对仗要求极高,既要字面工整,更要意境相合,传达出超然物外的道家思想,绝非易事。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从楚奕身上,缓缓移向了面色凝重、陷入沉思的杨令感。
一个个蹙了蹙眉,低声说道:“没想到楚侯爷还能出这般绝对,这一次,只怕杨员外难了。”
“是啊,就看杨员外能不能对出来了……”
当时,魏王妃听到此令,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她素来不喜那些堆砌辞藻、华而不实的令词,倒是格外欣赏这种返璞归真、蕴含哲思的句子。
她不由得抬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位立于殿中的年轻侯爷,心中暗忖。
难道说,外间传闻中那位心狠手辣、精于阴谋算计的酷吏形象,竟全是楚奕的伪装吗?
这“白鸟忘机”的心境,又该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