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江元音计划陪李霁在崔府解闷,不再出门了。
一来兰城不大,连逛几日,能去的地方差不多跑遍了。
二来已入了冬,江南虽不似北方那般彻骨的寒,却也是凉飕飕的。
李霁便是整日精神状态极佳,笑眯眯的,可身子骨看起来实在不佳。
她也不想他出去吹寒风,只想在夜七所需的药材集齐送来前,好好给他养身子。
然而这日,薛梓玥却登门了。
薛梓玥和丫鬟提着满满当当礼品,登门道谢。
她披着件藕粉色的披风,只露着张巴掌大的脸,朝江元音盈盈一拜:“多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江元音伸手扶她,笑道:“薛小姐不必多礼,为你解毒的是夜七先生,这个‘恩’我受之有愧。”
“夜七先生那边我已经去谢过了,但他……不愿见我,”薛梓玥说完又忙解释道:“我先去见夜七先生非是对他的感恩多过于江姑娘,而是我想同江姑娘多聊上几句,还请江姑娘莫误会。”
“我明白了,薛小姐不必如此拘谨,”江元音侧了侧身,主动邀约,“薛小姐可要入屋坐坐?”
薛梓玥入了屋,两人落座。
江元音主动为她斟茶,没有追问什么,而是主动开口道:“薛小姐,之前擅自取了你的信,是我不对,我应当同你道歉。”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薛梓玥无碍地摇摇头,“何况你之前和我道过歉了,我都记得的。”
江元音有些许讶然,将茶杯递过去:“我之前见面说的话,你是记得的?”
“嗯,只是当时脑子不清楚罢了,现在清楚了。”
薛梓玥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握着茶杯的手微颤,茶水差点倾洒了出来。
江元音猜测她当是回想起了王义濡对她的恐吓,是以安抚出声:“都过去了,薛小姐,别怕。”
薛梓玥握紧茶杯,下定决心一般,又开了口:“无论如何,我都感激江姑娘及时揭露了王义濡的所作所为,没等我嫁给他之后,否则我宁可神志不清一辈子。”
这便是她此次登门最想说的。
她感恩的不是自己毒解清醒,而是在嫁给王义濡之前毒解清醒。
江元音扬唇,确认问道:“所以薛小姐放弃王义濡了?”
之前秦瑾烟还同她讨论起了此事,两人都觉得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王义濡既对薛梓玥动了手,那便不可原谅。
薛梓玥是一片真心错付,若是毒解后对王义濡如痴心不改,不离不弃,便是悲剧一桩。
好在,薛梓玥没有如此。
薛梓玥点头,主动提及了两年前的事:“两年前撞破他对崔爷爷动手,我便放弃他了。”
“我要去告知我爹真相,他为了拦住我,差点……掐死我。”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爱的那个义濡哥哥已经死了。”
“不过他应当是没打算对我下毒的,只是手上沾了给崔爷爷的毒,捂我嘴时,不小心被我吸入了体内。”
江元音表示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薛梓玥只是失了神志,没和崔关禾一样,好似个活死人。
不过她一点没诧异于薛梓玥的选择,从其毒解前,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便在撕毁那些王义濡写给她的信件,她便隐隐约约觉得,薛梓玥不会再选择王义濡。
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自己亦为她开心。
薛梓玥将往事徐徐道来,说完后只觉得释怀,她饮了茶,询问道:“江姑娘可会在兰城久居?日后得空,我可否再来寻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同江姑娘交个朋友。”
江元音无碍笑笑,委婉道:“我在兰城时随时欢迎薛小姐来寻我。”
薛梓玥闻言会意,知晓她不会久居兰城,敛去失落,真心诚意地祝愿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祝江姑娘日后一切顺利。”
“薛小姐亦如是。”
两人相视一笑,是独属于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送走了薛梓玥,江元音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杏林春”药铺的掌柜,把她要的药材全部集齐,差人快马加鞭地给她送过来了。
江元音得了药材,立即给夜七送了过去。
彼时夜七正和李霁下棋,许绮嫚坐在一旁旁观。
江元音心里嘀咕着,夜七不肯见登门道谢的薛梓玥,原来是在和李霁下棋。
她不卖关子直言道:“夜七先生,您要的药材齐集了。”
待她说完,阿粟上前,双手将那一麻袋的药材奉上。
夜七放下棋子,垂首查看药材。
一一确认后,眸光亮了亮,看着江元音道:“你还挺有本事。”
短短数日内便能齐集所有他指明要的药材,一般人可做不到。
江元音欣然应下,朝他福了福身,恭敬道:“还请夜七先生着手研制药物,若还有其余需要的药材,随时告知我。”
夜七甚是满意,点点头,冲李霁道:“托你侄女的福,你能晚些时日死了。”
他说话风格便是如此,可许绮嫚习惯不了一点,涨红了一张脸就要声讨,可惜被预判了的李霁提前拦住。
李霁毫无在意地笑:“行,我多活个几日,你或许能有赢我一局的那一天。”
两人下了无数局,夜七可是一盘都没赢过。
“滚滚滚呐,”夜七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都走都走,别搁这烦我。”
相处了几日,大家对夜七这饮酒前脾气古怪易怒,饮酒后敞开心扉变话痨的习性都深有体会。
没人同他置气,除了许绮嫚。
当然许绮嫚是个意外,无论任何人说李霁半点不好,她都会愤怒。
尤其夜七总将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李霁起身,眼神示意许绮嫚闭嘴,同江元音一道离开。
“诶——”夜七出声。
大家驻足回眸。
夜七抬手指了指阿粟,还沉浸在没能赢得了李霁一局的不爽中,面色不耐道:“你不留下,谁给我试毒?”
“这么快?”江元音讶然反问:“先生马上能将药制出来?”
她还以为至少得等个一日呢。
“那没,”夜七理直气壮地回道:“什么时候制出来不好说,但他守在这,我制好了立马能试药。”
阿粟没有异议,乖巧点头,冲江元音道:“夫人,那我就留在这了。”
“好。”
阿粟留下,江元音同跟李霁、许绮嫚离开。
出了屋子,李霁冲江元音调侃道:“这么快齐集了药材,你在这江南片区,能耐属实是大啊,叔父我也算是沾你光了。”
江元音不理会他的揶揄,回忆起夜七气急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了道:“你同夜七先生下棋时,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好歹也是有求于人,做做场面功夫也成吧?”
为着李霁,她对夜七称得上毕恭毕敬,态度极好了。
他倒好,说不出一句夜七爱听的话。
“不能,”李霁同样理直气壮,“我都没几日好活了,自然要过得随心顺意,为何要让他?”
“你不要这样说!”许绮嫚反应激烈,“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霁皱眉看许绮嫚,没好气道:“我死不死与你……”
他后半句消失在许绮嫚手中,她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的话,强调道:“你不要总说这种话好不好?我听了会很难过,也会很担心。”
江元音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觉得自己此刻的存在,或许有些多余。
许绮嫚还真是一视同仁,不许任何人说李霁“会死”的话,哪怕是李霁自己。
李霁怔了怔,挥开许绮嫚的手,尴尬得忘了要呵斥她。
他展扇扇了扇,强作镇定,好似这一段插曲压根没发生过一般,同江元音继续之前的话题,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道:“而且你说错了,我同他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给了报酬的,那曲云溪亲手酿的酒可不比班若的解药容易寻,算不得有求于他。”
江元音平日里不喝酒,活了两辈子也不知道曲云溪是如何了得的人物。
但她大约也清楚,李霁总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谈论自己的生死,表现出不在意,其实只是想让她们不去在意罢了。
她深呼吸,看破不说破,免得陷入伤感里。
于是她只是伸手将他把展开的折扇又合拢了去。
李霁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这般举动。
江元音神色淡淡:“天冷,叔父别扇了,当心给自己扇着凉了。”
李霁:……
汴京。
不过六日,曲休按照齐司延所罗列的点,调查出了云鹤观的异常。
曲休呈上所有调查结果,禀告道:“诚如侯爷所料,这云鹤观竟是情报站,那些络绎不绝的香客,不少都是探子!”
听过将收集情报的地点设在人来人往的青楼、酒楼,第一次见到设在道观的。
当真匪夷所思,也难怪这么多年,竟无人察觉。
齐司延低头阅览,曲休兀自将所有信息整合,揣度道:“所以云鹤观是李承烨、安允怀设在汴京的情报点?或者说,元溪真人是他们的眼线?难怪夫人会在玄渺峰山脚捡到封弋,那封弋当是要上云鹤观的!”
他越说越觉得事实真相便是如此。
齐司延墨眸深深,却有别的思量。
父母当年在沧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家书里,嘱咐他不要再去云鹤观。
如果不是李彦成卸磨杀驴,他早从裴涛手中拿到了这封家书,不至于落到安允怀手中。
而安允怀一定是通过这封家书,发现了云鹤观的秘密。
至于其是怎么拿下元奚真人,使其为李承烨所用,暂不得而知。
他必须承认安允怀当真有手段有谋略,否则上辈子也不可能助李承烨坐上皇位。
可此事仍有不对劲的地方。
父母是在沧江水战发现云鹤观有问题,当在安允怀发现之前。
总不可能云鹤观在建立时便是安允怀操控的吧?
那么元奚真人在汴京建立云鹤观,到底是给谁当眼线?
最开始,元奚真人是谁的人?
他又为何要替自己解毒,且未将自己装病一事早早告知李承烨、安允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