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发大,一道道闪电伴着雷声,撕裂原本安静祥和的夜色。
晚余觉得祁让也和这闪电惊雷一样,只要他出现,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雨下成这样,这人无论如何是撵不走了,今晚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当下便认命地随他进了内室,服侍他更衣就寝。
祁让的龙袍湿了大半,晚余脱下来,给他搭在衣架上,见他里面的衣裳也是潮湿的,就让孙良言打发人回去给他取干净寝衣。
祁让享受着晚余的服侍,见她披散着头发,低眉垂眼的温顺模样,那白如凝脂的小脸被烛火笼上一层温柔的暖光,纵然不苟言笑,也比平时温婉许多。
只是这样,祁让便觉得自己淋这场雨是值得的。
“朕的头发也湿了,你来帮朕擦干。”他在床前坐下,语气也不自觉变得轻缓。
晚余便拿了干净的布帕,站在他身侧,把他的头发放下来擦拭。
他的头发又黑又硬,发丝很粗,和他这个人一样,有种野蛮的生命力。
晚余不敢用力,一缕一缕慢慢擦,想起有一回阿娘生病,沈长安冒着大雨去送药,淋得像落汤鸡,她便拿了帕子给他擦头发,
为了让头发干得快,就摁着他的头没有章法地乱擦一通。
沈长安被她擦得龇牙咧嘴,说她这样粗鲁将来怕是不好嫁,也就自己这武将世家出身的不嫌弃她。
晚余想到沈长安那时的神情,不禁笑起来。
祁让像是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笑声,偏头去看,竟在她脸上捕捉到一抹罕见的温柔笑意。
祁让的心不觉软了一下,也跟着弯起唇角:“什么事这么高兴,说与朕听听。”
晚余猛地回神,笑容瞬间收起:“没什么,就是想到白天的一些趣事。”
祁让的脸又垮下来。
白天有什么事?
不就是徐清盏给她送了一篮子酸杏吗,何至于这样回味无穷?
“徐清盏都和你说什么了?”他装作随意地问道,语气却比杏子还酸。
晚余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误以为自己想到了徐清盏。
怕他迁怒徐清盏,就替徐清盏说了句好话:“他说那天的事皇上也很为难,劝嫔妾不要因此生皇上的气。”
祁让很意外,默然一刻才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生气了没有?”
晚余摇摇头:“没有,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皇上不是一个人的夫君,也不是一个人的父亲,一家子尚且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况且这偌大的后宫?
妃嫔们计较的是个人得失,皇上顾全的是大局,不能一概而论。”
祁让本来还发愁怎么和她说,没想到她自己已经看得通透。
于是就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欣慰道:“你若当真这样想,朕就放心了。
庄妃这事,要么不计较,一计较就是大事,到时候,不仅嘉华公主孤苦无依,庄妃的母家也会被人往死里弹劾打压。
当年朕夺位死了很多人,京中世族门阀都不耻朕的所作所为,是庄妃的母家魏氏一族力排众议支持朕,才让那些世族门阀闭了嘴。
现如今的朝堂,也是因为有她们家和贤妃,兰贵妃的母家三足鼎立才得安稳。
若她们家因此获罪,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朝堂就会开始新一轮的动荡,朕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晚余原本只想说些好话应付祁让,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己讲起了朝堂局势。
这些事她以前也听徐清盏说过,道理自然也是懂的。
但道理归道理,事情摊到谁头上,谁都不会好受。
所幸自己对他从来不抱期望,往后也只能自己小心提防,避免落入旁人的陷阱。
于是便笑了笑,心平气和道:“朝堂之事嫔妾不懂,也不敢妄议,但嫔妾觉得,后宫之所以混乱,都是因为后位空缺。
贵妃,贤妃,庄妃虽有管理六宫的权利,但终究只是妃位,在气势上不如皇后之位具有天生的威慑力。
所以,皇上想要六宫安宁,还是早日立个皇后才是正经。”
祁让深深看她,漆黑的瞳孔映着烛火,忽明忽暗的,让人捉摸不透:“那依你之见,你觉得谁来当这个皇后最合适?”
晚余立刻摇头:“这便又属于朝政了,嫔妾不能妄议,也不能干扰皇上的考量,皇上觉得谁合适,谁就合适。”
祁让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伴着窗外的雷声,石破天惊地说道:“朕要是觉得你合适呢?”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被雷声惊吓,还是被他的话语惊吓:“皇上是在说笑吗,这东西十二宫,谁都合适嫔妾也不会合适,皇上难道忘了,嫔妾的父亲可是逆贼。”
“你这会子倒是明白了,当初朕是怎么提醒你的?”祁让没好气道,“朕说了你父亲要是成了逆贼,你晋位就会十分艰难,你瞧,现在问题不就来了吗?”
晚余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真的打算要立自己为皇后似的,连忙推辞道:“皇上就不要考虑嫔妾了,即便嫔妾父亲没谋反,嫔妾外室女的身份也不足以担此重任。
况且嫔妾又不像姐姐,从小就被悉心培养,接受各种教育,嫔妾不过是跟着阿娘略识几个字而已,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格局,根本不具备母仪天下的资格。”
祁让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甚至觉得她对皇后之位避之不及。
这个位子,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所能达到的巅峰之位,后宫争来斗去都是为了这个位子。
而她却百般推辞。
她究竟是不稀罕这个位子,还是不稀罕他?
祁让不禁气血上涌,又忍不住想要发火。
想到孙良言的话,到底还是忍住了,与她心平气和道:“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想学,现在也还来得及,朕找几个大儒教你就是了。”
晚余见他越说越认真,不免暗自心惊。
说好了生完孩子就放她走的,怎么又要找人给她教学呢?
这人不会又想反悔了吧?
晚余很害怕他会发火,但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皇上忘了,我生完孩子就要走的。”
祁让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如同外面电闪雷鸣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