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在他怀里又叫了一声“皇上”。
“睡觉,朕累了。”祁让冷冰冰地呵斥。
晚余只得噤了声,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祁让仍旧将一只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就这样冷若冰霜又亲密无间地搂着她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和她说多余的话,也不让她再往城里去,白天忙疫情的事,晚上回她房里睡,却也没有再对她用强。
晚余不知道祁让为什么会这样,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这种相敬如冰的相处方式。
知道他晚上会来,就准备了两只枕头,并且主动留出床外侧的空间给他。
只要他别再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她,怎么着都行。
随着城中时疫得到有效控制,抗疫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祁让也不再往城里去,只在禅院坐阵指挥。
两人明明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祁让却还是老样子,除了每晚搂着晚余睡觉,别的时候都不和她说话。
先前那个疯狂的禅房纵欲者,仿佛一夜之间立地成佛了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禁欲的味道。
若非他每晚还和晚余睡,简直比祁望这个正儿八经的出家人更像出家人。
不止晚余觉得他古怪,就连徐清盏和小福子都觉得他古怪。
祁望心里明白,却也不能道破。
整个禅院都陷入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氛围之中。
直到这天晚膳时分,一名信使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古怪的宁静。
沈长安和胡人官员的队伍将于明日午后路过太原,听闻祁让在晋中,特派信使前来请示,看皇上要不要和胡人官员先见上一面,或者双方会合结伴回京。
晚余正在旁边伺候祁让用饭,乍一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徐清盏唯恐她失控,第一时间向她看过去。
祁让也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装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眼圈却隐隐泛红,不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不必会合,朕明日一早动身回京,让他的人马在太原休整两日再走。”
晚余心下凄然,知道他是为了把自己和长安隔开,不许他们有机会碰面。
这种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又要生生远离的无力感,让她心口阵阵发闷,几乎要喘不上气。
不见也好。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她也不是很想长安看到她在祁让身边。
倘若结伴而行,长安每天看着她和祁让歇在一处,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先回去吧!
回到京城,总能想法子见上一面的。
信使领命而去,祁让又淡淡瞥了晚余一眼,对徐清盏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收拾行装,明日五更准时启程。”
徐清盏答应一声,出去传令。
他知道晚余有多想念长安,奈何帝王心冷如铁,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再相见,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为免祁让猜忌,他一直没和长安书信往来。
为免长安分心,也没有把晚余的“死讯”告诉长安。
至于长安有没有从别的渠道听到什么风声,他也不得而知。
既然祁让不愿与他会合,一切都只能等回京后再说了。
只是苦了晚余,又要日夜煎熬。
晚余伺候祁让用过晚膳,回到房里,和紫苏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们这两个多月以来都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剩每人几件衣裳。
主仆二人都很沉默,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紫苏低着头叠衣服,叠着叠着,突然抱着晚余失声痛哭起来。
“小主,是奴婢害了您,倘若不是奴婢把您背到禅院来,皇上就不会发现咱们的行踪……”
她哭得伤心,把几天来压抑在心里的愧疚自责都哭了出来。
晚余被她感染,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别哭了,这不怪你,你若不送我来这里,我兴许早已不治身亡,尸体都被拉到城外烧了呢!”
她想,可能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该有的劫,一个都少不了。
“小主,您准备好了吗,这回回去,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紫禁城了。”紫苏哭着说。
晚余默默流泪:“有什么好准备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活着出不去,那就死了变成鬼再出去。”
紫苏听她这么说,哭得更加伤心。
这些天,她们虽然东躲西藏,但也确实走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世面。
紫禁城虽然华美,却少了人间烟火气。
外面虽然也苦,但就像小主说的,外面的风都是自由的。
祁让站在门口,听着主仆二人伤心流泪,面色沉郁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禅房。
这一夜,他没有和晚余睡在一起。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队伍便已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祁望带领寺中僧人将祁让一行送到山门外,在清晨的薄雾中送他们离开。
祁望送了一串菩提珠串给祁让,说:“先前贫僧让人捎给皇上的那串,皇上没有带在身上,是不是弄丢了?”
晚余想起,祁让之前确实有一串菩提珠串,时常拿在手里把玩,后来赏给了胡尽忠。
原来那珠串竟然是祁望送给他的。
但这回祁让却没收,推开祁望的手淡淡道:“朕没那个慧根,也跳不出红尘,这劳什子对朕无用,大师自己留着吧!”
祁望的脸隐在面具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祁让还想再警告他几句,话到嘴边又没说,转身沿着石阶大步而去。
徐清盏忙指挥众人跟上。
祁望站在台阶上,看着他在鱼肚白的天光里渐行渐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到了山下,祁让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来的时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马车他一次都没坐过。
如今要回程,要找的人也找了回来,自不必再拼了命似的赶路,可以坐着马车慢些走。
这辆马车后面还有另外一辆马车,晚余猜想,那应该是给她和紫苏准备的,正要过去坐,祁让冷声道:“你倒会躲清闲,谁来服侍朕?”
晚余闻言,只得上了他的马车,让紫苏独自去坐后面那辆。
上了车,发现有些眼熟,细细打量,才想起正是给阿娘送葬那天坐过的那辆。
那天胡尽忠为了让她知道祁让对她不一般,把这马车夸得天花乱坠,还说太后都没资格坐。
晚余不禁感慨万千,心中又生出了那种逃不掉的宿命感。
那天她坐着这辆马车出宫准备逃离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而今,她又坐上这辆马车,被祁让带回皇宫。
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祁让的掌控。
车帘掀开,祁让探身坐了进来,高大的身形使得本来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晚余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祁让被她这微小的动作激怒,伸手将她拉过去抱坐在腿上,挑开车窗的布帘,指着远方给她看:“看到了吗,你的长安就在那边,但你休想再见到他,这辈子都休想!”
晚余的心密密匝匝地疼起来,像是扎进了一把绣花针。
马车缓缓启动,将她和长安的距离越拉越长。
她不知道,她和长安的未来会怎样。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看命运的洪流会将她推向何方?
祁让放下车帘,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幽冷又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回宫了,朕的江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