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听阿丽娜嘴里嘟嘟囔囔,什么破人,硬心肠,好似在埋怨谁。
“公主在怨谁?”
阿丽娜狠狠擦了擦眼睛,把一双眼揉红,说道:“你不认识他,这人是世上最狠心之人,软硬不吃,面上春风化雨,对谁都笑言笑语,骨子里却是一把厉刀,专拣最软的心窝子剜,刀刀不见血,却能把人剐空了,连魂儿都剐得生疼。”
珠珠懂了,这把厉刀是阿丽娜的心上人,不然怎能剜她的心,怪道念念阿姐说阿丽娜并不想嫁江轲。
适才阿丽娜话语中说“宁愿看我远嫁,也不肯伸手拉我一把”,不知是何意,于是问道:“公主之后有何打算。”
阿丽娜醉眼婆娑,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拿到嘴边慢饮:“我不打算走了,就住在王庭。”
“不回乌塔了?”
“不回了,无趣,他们把我当交换的物件。”阿丽娜也不隐瞒,直说道,“我不嫁小国舅,这事你知道罢?”
珠珠点了点头,事实上,她也是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我既不嫁小国舅,却仍不回乌塔?”
珠珠想了想:“想是牵扯到两边的利益,是不是?”
阿丽娜打了一个响指:“我是他们抓的人质,如果夷越主动放我,只会平白惹人笑话,这个时候把我杀了也比把我放了强,而且乌塔会以悔婚为话柄,夷越从主动变得被动,所以,夷越不会主动放我离开。”
阿丽娜又给自己插了一块鲜果,状若随意地继续道:“若是先前,我阿兄还会花气力救我,现在有了联姻,他巴不得我能为他所用,又怎么让我回?”
珠珠听了这些话,立时明白阿丽娜的处境,通俗说就是掉在了缝里。
转而又想到阿丽娜刚才念叨的那人:“公主指望那人来……”
“是呢,指望他来,却望不来,只有他能救我出这个窘境。”
魏秋若来,呼延吉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让他接她走,而她的阿兄同魏秋更是兄弟相称,有他在中间做纽带,双方都有台阶下,皆大欢喜。
她的信寄出已有些时日,可那人就是不来。
阿丽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一股紫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酒阑后把杯盏往玉席重重一放。
“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小国舅喜欢得紧,我不跟你争,我就待在王庭,哪也不去。”阿丽娜拿胳膊擦了擦嘴,“这里挺好,比乌塔皇宫大了不知道多少,有吃有喝,还有这么些宫人伺候。”
“天天没事爬到山腰处的祥云殿,把老太太哄开心了,再回来继续吃吃喝喝,我打算老死在王庭,谁也赶不走我。”
阿丽娜一句接一句,根本没有珠珠插话的空当。
珠珠噗嗤一笑:“若是那人来了呢,公主也不走么?”
阿丽娜讥讽一笑,竖起一指,摇了摇:“首先,他不会来,其次,他来了我也不会跟他走。”
“当真?”
阿丽娜怕珠珠不信:“你看隔壁的肖妃,她一个人还不是好好的,天天不知多安逸,没事爬爬小山,然后料理山腰的菜园子,王庭这样大,多养活我一个不算什么,况且,只要我在夷越,乌塔就没话可说。”
珠珠点了点头,小国舅曾说阿丽娜在王庭过得不知多滋润。
两人又说了会儿,珠珠见阿丽娜有了七八分醉意,起身就要辞去,却被阿丽娜叫住。
“你别慌着走,光说我,倒是忘了问你,我教你的办法可用了?”
一说这话,就让珠珠想起昨夜失控的情状,满脑子都是江轲看向她的眼神,不是烫人的却也不是冰凉,是正好让她绯红的温度。
想及此,脸腮晕出一抹红。
阿丽娜一脸了然:“看看,听我的准没错。”接着又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教你第二步,保管拢住他的心。”
珠珠连连点头。
阿丽娜见珠珠受教,很满意,用下巴指了指珠珠的胸脯子。
“江小国舅见你不一样,是不是对你‘另眼相看’,忍不住多看?”阿丽娜又问。
珠珠虽然难为情,却也老实地应是。
“接下来你就装病。”
“装病?”珠珠疑惑地问道。
“对,装病,随便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痛,只要你一病,再让丫头报知于他,江小国舅便会对你嘘寒问暖,趁此时机,碰碰手,扯扯衣袖,眉目传情……关系不就又进了一步?”
阿丽娜先前给珠珠出主意,让她用绸带缚拢胸乳,只为让江轲对她留心,或是多看一眼,哪里知道,这二人的进展比她想得更快。
在她教珠珠怎样借机同江轲产生肌肤碰触时,人家昨夜早已同衾同被。
阿丽娜仍在絮絮说着,发现对面的珠珠头越埋越低。
“你困啦?”
珠珠猛地抬起头:“没……没有……”
“我看你耷拉着脑袋还以为你犯困。”阿丽娜在珠珠脸上端详,“怎么脸这样红?你也太不争气,碰碰胳膊、抽抽衣袖就羞燥成这样。”
珠珠拿起杯子,啜了几口杯中的葡萄酒,想用酒香掩住脸红。
这酒的后劲大,阿丽娜没说多久就醉卧到玉席上。
珠珠离开后又去了西殿同江念辞别,秋水刚才一直在西殿听江念嘱咐下月的婚礼事宜,然后同珠珠一道离开。
珠珠回了院子已是傍晚,得知江轲还未回,让灶房上了几道菜,用罢晚饭后又去园子里逛了会儿,天色微暗时回了小院。
“家主可回了?”珠珠问秋水。
“婢子才去前面问过,说是刚回,人在书房,好似从哪家吃酒回来,应是用过饭了。”
珠珠点了点头:“那去备一碗醒酒汤,我们拿去前面。”
秋水应下,朝外吩咐让人备醒酒汤来,待醒酒汤来后,仍照昨日那样,俩人一前一后去了前面的院子。
“家主可在房里?”秋水问值守的小厮。
小厮是个机灵的,昨日见这位小阿姑进了主子的屋室,今日不敢怠慢。
“主子在书房,只是今儿醉得实在厉害,咱们想在跟前伺候都被打发出来,小阿姑还是不进去得好。”
珠珠笑道:“我把醒酒汤送进去,正好可以解解国舅爷的酒气。”
小厮不再多说,这次也不敲门,醉成那样敲也是白敲,让开身示意珠珠进屋。
珠珠从秋水手里接过食盒,推门进屋。
今晚同昨晚不同,没有莹黄的烛火,没有温馨的光亮,屋里暗着,扑面而来浓浓的酒味,让人不愿自然呼吸。
珠珠以袖掩鼻,往里走了几步,眼睛适应了黑暗,往屋里一扫,就看见榻上横躺的黑影。
“阿兄?”珠珠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于是提起声音又唤了一声:“阿兄?”
正当她以为他醉得不省人事时,他嘟囔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我让厨房做了醒酒汤,给阿兄醒酒。”
一语毕,引得男人笑出声,先是低低地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声,然后忍着笑意说道:“端来罢。”
珠珠不知他为何发笑,那笑声强压在他的喉腔,像是稍一松嗓又要笑出声。
她将食盒放到桌案上,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彩盅往里间走去,走到床榻边,随之而来的是更浓的酒气。
“阿兄……”珠珠轻唤。
横躺于榻间的江轲学着她的声调,跟着喊了一声:“阿兄……”
“我以前也这样叫他。”
男人的声音低落且含糊。
“我拿命守他、护他,连阿姐都没顾上……我敬他,他那样的人啊……比山泉清冷,比山月澄明,是我从小敬仰的……他却拿我当傻子,委身尘泥不是他的归宿,他不想活,但他万不该算计我,不该……”
李恒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江轲不记得,他把他最后死灰的模样强行从脑中摘除。
他在他心里仍是英秀通雅的样子,孤灯夜读,默听军情,温言问策。
珠珠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化不开的悲伤。
“珠珠,告诉我,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是说……你也把我当傻子哄?”
“阿兄,你醉了。”
江轲慢慢从床上坐起,说道:“是醉了,但你为什么不回答?”
珠珠坐到他的身边,将手里的小盅打开,递到他手里:“阿兄喝了这碗醒酒汤,我就说。”
江轲狐疑地看向她,少女细弯弯的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见他望过来,露出一个柔柔的笑脸。
江轲刚从她手里接过小彩盅,她起身要走。
“去哪里?”
珠珠回头道:“我去点烛,屋子太暗了,还是有些光亮好。”
江轲怔怔地点头,揭开盅盖,喝着醒酒汤,目光从盅沿紧紧追着那道点烛的身影。
微烫的汤水入到口中,滑到胃里,暖意四散,把隔在心胃的浊气化开,使他好受了许多。
光烛亮起,驱散了屋里的冷暗,珠珠走到窗边,支开半扇窗,让夜风进来,然后走回榻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