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虽然经历一番打压,但生命力极其顽强,在澄心、法严、昙均等一众大师主持下,与道门诸观并驾齐驱,甚至隐有超过。
吕洪、孙伯端,这两位道门魁首,却无可奈何。
“快看,菩萨显灵了!”蓦然,一声声惊呼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菩萨显灵?”两女循声看去,难掩好奇。
却见那文殊菩萨右手下垂,手臂摆动间,竟有“瀑布”天降。
康胭脂定睛一看,满脸愕然:“兴善寺,竟如此豪奢?”
这天降瀑布,并非水流,而是金银珠玉,从十米高处喷溅而下,光芒四射,耀眼无比。
吴凤翎只觉目眩神迷,叹道:“扬州纵然繁华,却也远远不及。”
正惊叹时,忽有人大呼小叫:“圣人御驾过丹凤门大街了。”
“大仙灯即将展出,大家快去看啊!”
“快走快走!”不一会儿,兴善寺门庭冷落鞍马稀,惹得澄心和尚苦笑不已。
“大仙灯?”康胭脂迷惑不解。
“你刚到长安,还不知道。”吴凤翎解释道,“这大仙灯由官府打造,安置在胜业坊内,高达一百五十尺。”
“一百五十尺?”康胭脂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概念?
所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百尺便可摘星辰,一百五十尺岂非穿越九霄,抵达天宫?
吴凤翎催促道:“这大仙灯可是稀罕物,咱们赶紧走瞧,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走!”康胭脂兴致勃勃,连圣人都出宫观赏,她怎能错过。
靖善坊外,朱雀大街。
一头头健牛、一匹匹骏马,拉着一架架花车,招摇过市,犹如巨鳌巡游,蔚为壮观。
花车旁,龙灯旱船、马戏斗乐,引来人山人海。
为首两架花车,尤其华丽。左侧一名俊美伶人引吭高歌,余音绕梁。
“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
右侧一名妖娆胡姬大跳胡旋舞,玉足一点,彩带飘飞,旋转如陀螺,引来万众喝彩。
郭旭看得目不转睛,赞道:“原以为江南人杰地灵,没想到,长安更胜一筹。”
“与之相比,太和城简直不值一提。”
萧丽质深以为然:“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如今一见,竟比想象中更美百倍。”
萧毓秀挽着她手臂,忽然惊呼出声:“长姐,快瞧!”
萧丽质抬头一望,见那花车鳌灯之上,最顶端,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其上一行行楷字,竟熠熠生辉。
“窦家食肆”、“邹氏药房”、“罗汇果铺”、“春明粮行”、“梨郎饮子肆”、“金斗蒸饼居”,还有“平康珠宝店”,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这些店家,着实别出心裁。”
竟在这花车顶端,悬挂自家店铺名,巡游大街小巷,岂非广而告之?
陈昂赞道:“有此七窍玲珑心,何愁生意不佳?”
甚至,“罗汇果铺”花车经过时,竟免费赠送干果,给围观之人品尝。
不光有杏、梨、李子、橘子、葡萄,还有樱桃、荔枝,着实财大气粗。
郭旭拿到一个柿饼,咬了一口,只觉清甜如蜜,不由感叹,免费之物,真香。
恰逢月上柳梢头,一盏又一盏彩灯腾空而起,点缀夜幕、照亮长安,仿佛银河倒悬,惹得人人驻足,指指点点,欢呼雀跃。
萧丽质眼尖,瞧见这些彩灯有丝线连接,可随人移动,形如放风筝,不禁大赞巧思。
正驻足观赏,忽闻人群中敲锣打鼓,有人高呼道:“圣人御驾进兴庆宫了!”
“想看大仙灯,可得抓紧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郭旭难掩好奇:“这大仙灯是何物?”
陈昂笑道:“这是一架巨型彩灯,柳监所造,从去岁开始建,直到前几日,方才完工。”
郭旭愕然:“建造一年之久,那得花费几何?”
陈昂直言:“由大盈库出资一半,另一半,由窦易、邹文礼、罗汇,这三位大商献上。”
“圣人称其为赞助。”
“赞助?”郭旭若有所思。
萧丽质、萧毓秀姐妹俩,却按捺不住:“既来长安,怎能错过这等盛况?”
陈昂、郭旭皆道:“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东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夹杂着诱人香气,让人涎水直流。
上元佳节,除了赏灯、放灯,自然少不了享用各色美食。
长安城汇聚八方来客,肉粥、面茧、丝笼、火蛾儿、玉粱糕,应有尽有,天南海北之人,都可寻到家乡风味。
袁文通咽下一口肉粥,感慨道:“火树银花不夜天,长安城,越发繁华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来长安,也是上元节。
那是天佑十四年,圣人还是秦国公,长安城虽然繁华,但对比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
遥想当初,他是豫章郡公,游历天下,玩世不恭。到如今,却成太学之中一名博士,传道授业解惑,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也平安顺遂。
“是啊!”庾行简不胜唏嘘,“圣人东征西讨,威名赫赫,建立这庞大基业,吸引万国来朝。”
“如今,长安城汇聚诸国使者,南来北往,云集景从,怎不繁华?”
袁文通话锋一转:“行简,你有大才,为何屈居县中教谕,却不愿出仕,为大秦效力?”
庾行简笑道:“大秦英才如云,我不过萤火之光,难登大雅之堂。”
“余生,惟愿和郎君一样,教书育人。”
“至于出仕,便让儿孙辈去,我已让他们闭门苦读,希冀科举及第。”
历经世事浮沉,他早已摒弃偏见,正视大秦,这才发觉从前偏激,甚至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在他看来,既有武德之治,大秦距离太平盛世也不远了,实在难能可贵。
见他释怀,袁文通由衷欢喜。
侯三宝忽然开口:“郎君,吃一碗汤圆吧?”
袁文通颔首,接过汤碗,舀起一个白花花、圆滚滚的汤圆含在口中,轻轻一咬,只觉甜如蜜,不禁诧异。
“竟是芝麻糖霜馅?”
芝麻倒没什么,但这糖霜,可是稀罕物。
侯三宝颔首:“自从摩揭陀国献上石蜜,圣人便让人研制糖霜,一步步改良,使其洁白如雪,称为白砂糖。”
庾行简凑趣道:“听闻,连这汤圆,也是圣人突发奇想所制。”
“正是!”侯三宝笑吟吟道,“从前上元佳节,圣人命人制汤圆,分赐前朝后宫,引来交口称赞。”
“如今,不光宫中盛行,连长安城,乃至天下十七道,也争相效仿。”
“上元佳节吃汤圆,逐渐成为一大习俗。”
袁文通明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圣人亲自推广,哪能不流行?
庾行简忽道:“长安城中林邑稻盛行,制成米饭、糕点,千家万户皆食,滋味尚可。”
侯三宝点头:“如今,林邑稻不光遍布江南,神州以北也有不少地方耕种,其早熟、高产又耐旱,不知养活多少人。”
袁文通称赞不已:“依我看来,圣人文治武功固然值得颂扬,但这些琐碎之事,更加可贵。”
“譬如印刷术,使文风昌盛,升斗小民也能读书考科举、鲤鱼跃龙门。曲辕犁,使耕种大为简便,省牛省力。林邑稻,更救济斯民,活人无数,这才是大功德!”
庾行简、侯三宝皆深以为然。
说话间,忽闻高呼声一阵盖过一阵。
“圣人登临勤政务本楼,大仙灯开放,大家快去看啊!”
“走走走!”,“咱们也去!”人潮一窝蜂涌出东市,过春明门大街,齐聚胜业坊。
袁文通好奇不已:“早就听说,少府监建造大仙灯,却神神秘秘,连圣人也不知其模样。”
侯三宝附和:“奴婢听闻,这大仙灯又叫太上玄元宝灯,由司天监二位道长督建,足足花了永州一年赋税,方才完工。”
庾行简忙道:“胜业坊离这不远,咱们快去!”
“走!”三人汇入人山人海,体验一把“悬空走”的滋味,好不容易挤到胜业坊内。
“圣人诏令,正月十五,子正已到。”
“一元复始,神灯灭,人灯燃,天官赐福,万民蒙诏,普天同庆。”
宏大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围观之众皆肃然而立。
坊中一时寂静,直到幕布飘落,大仙灯现出庐山真面目,方才一片沸腾。
“天下奇观,所言非虚!”
“是啊!花千树、星如雨、高耸入云,简直不可思议!”
“太上玄元宝灯,名不虚传!”
正叹为观止,忽见人群骚动,陡然爆发出一阵阵山呼海啸。
“拜见圣人!”
“圣人万寿无疆!”
隔着一排街坊,兴庆宫内,勤政务本楼上,现出一抹明黄身影,渊渟岳峙。右手侧,一位宫装丽人亭亭玉立。远远望去,两人好似神仙眷侣。
“圣人身旁,想必是皇后殿下?”
“正是!”
至于张太后、薛采薇、敖鸾、秾哥儿、兕奴、赤雀,皆在花萼相辉楼。
伴随圣人挥手示意,众人越发激动,叩拜不迭,直把整条春明门大街、胜业坊、安兴坊、永嘉坊、道政坊,挤得水泄不通。
不一会儿,大仙灯下,广场上,忽有一百二十八名乐工执纛奏乐。
两千名精壮士卒,披甲持戟,伴随乐声起舞。
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形似战阵。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伴随歌曲声,舞蹈三变,每一变为四阵,计十二阵,彼此呼应。
“咚!”诸蛮狄酋长、异国降臣亲自擂鼓,其声如雷,让人热血沸腾!
谢源、谢羽、谢宝姜、大仲象、奇珠、耶律乌、莫贺咄契、阿史那贺,乃至薛延陀、回纥可汗,皆争先恐后。
“破阵乐?”
“竟是破阵乐,果然壮观豪迈,尽显大秦风范!”
“是啊!”
人群之中,波斯、大食、新罗、百济、倭国、林邑、泥婆罗、骠国、赤土。
以及真腊、昆仑国、室利佛逝、诃陵、天竺、狮子国、拂菻国、吐蕃、南诏等诸国使者,皆目瞪口呆。
勤政务本楼上,高楷微微一笑:“不负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