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说鹭鸶山下,河池县五十里外,有一座小村,名为安乡。
地处群山怀抱之中,小桥流水,颇为僻静。
乡中有三十户,百余人,开垦数十亩良田,种些粟米,倒也自给自足。
奈何,自从乱世起,兵戈至,便再无安宁。
这一日,安乡寨子口,里长点头哈腰,送走一伙匪寇。
“你这老朽,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将军交代了,明日之前,凑不足三百石粮食,全村老小,都得死,哼!”
“是是是!”里长忙不迭地道,“顺天将军吩咐,小老儿岂敢不从,必定置办妥当,保管一粒米也不少。”
“算你这老朽识相。”匪寇们冷哼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临走前,不忘将村里所有野味肉食顺走。
百余村民敢怒不敢言。
一个瘸腿汉子愁眉苦脸:“里长,三百石粮食,这可咋整?”
便是全村人不吃不喝,劳碌三年,也凑不齐这许多粮食。
更何况,这区区一日功夫,便是耗尽铜钱,去他乡购买,也来之不及。
里长面色愁苦:“唉,这分明是找个由头,不让我们活命。”
瘸腿汉子越发气愤:“这狗屁顺天将军,不过是一介盗贼。”
“仗着几分力气,占了鹭鸶山,便派人打家劫舍。”
“十里八乡都受了勒索,不光青壮上山给他修什么王宅,就连稍俊俏些的妇人,也掳掠了去,做甚么将军夫人。”
“偏生人多,又有刀枪,咱们拼不过,只得任他欺凌。”
一番话,说得百余村民个个垂泪,呜咽声四起。
里长叹息一声,两鬓越发斑白,腰背更佝偻几分。
这日子,简直浸在黄连中一般。
原先太平时节,城里税吏嫌路远,懒得前来盘剥,方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村里的娃娃们,也能填饱肚皮,不至于生多少,饿死多少。
然而,这才几年功夫,便到了乱世。
起初,是城里税吏来收粮,硬生生缴去七成。
又有军士来征徭役,把村里十四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青壮,一股脑押走。
如今,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与身残之人。
这还不算完,税吏与军士盘剥过了,不等他们喘口气,又来了匪寇。
不由分说,闯入村寨见人便砍,又将些许吃食抢夺一空。
这时节,已近寒冬,家家户户就一点余粮,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光尽数没了,稍微消停数日,又派人来征粮。
只是,这三百石粮食,便是把所有人卖身为奴,换铜钱去买,也凑不齐。
瘸腿汉子愁闷道:“这该如何是好?”
里长咬了咬牙:“我方才说些好话,把他们哄住,留了一日时间。”
“你去召集大家伙儿,一起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若是能逃到陇右,便去秦州讨口饭吃。”
里长心中叹息,要是那传闻中善待百姓的高郡公,能来这里,平定盗匪就好了。
就算上缴口粮,只要留一条活路,他也心甘情愿。
瘸腿汉子拧眉:“里长,没了你,我们能逃到哪去?”
里长涩声道:“我老了,一把老骨头,跑不了这么远了。”
“跟大家伙儿走,平白添个累赘。”
“便留在村里,能拖多久,是多久……”
瘸腿汉子闻言,红了眼眶,哽咽难言。
里长催着众人,打点包袱,趁夜赶路。
正悲戚时,忽见寨子口,转出一人,朗声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却是一个年轻郎君,面貌英俊。
百余村民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里长皱了皱眉,来至人前,弯腰道:“田地里打了谷子,漏下些许,便赶着捡回来,免得被山雀叼走了。”
“这位郎君,从哪里来?”
这人拱手笑道:“我名为徐晏清,梁泉人,欲往秦州去。”
“老丈此话,却是不实。秋收早过,何处方能遗留谷米?”
里长面色变了变,黯然道:“不瞒郎君,山上那顺天将军催逼得紧,实在没了活路,只好连夜出逃,唉!”
徐晏清温声道:“老丈不必忧心,待我上山,将这顺天将军引至别处。”
“必不让你们背井离乡。”
里长连忙劝阻:“郎君不可。”
“那顺天将军杀人不眨眼,最是凶恶。”
“郎君若去,怕是白白丢了性命,叫我等怎能安心?”
徐晏清摆手笑道:“老丈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不待多说,他牵着马儿,便往山中走去。
“郎君……唉!”里长阻止不及,长叹一声,“却是老朽多嘴多舌了。”
……
且说徐晏清本是前往陇右,投靠高楷,路过河池县诸乡,见民生凋敝,官兵匪寇沆瀣一气,欺凌百姓,不由义愤填膺。
又听闻安乡遭遇,当即决定,设法将这顺天将军铲除。
这鹭鸶山为凤凰山余脉,横亘在河池、两当之间。
山高林密,方圆数百里。往北麓蜿蜒而行千余步,方才到得山脚下。
抬头一望,却是好一座大山,山顶林木葳蕤,如同鹭鸶展翅,翱翔天宇。
徐晏清观望地势,不由诧异,这鹭鸶山三面陡峭难行,唯有南面一条索道,可供来往。
半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处大石台,其中数座山洞,可供数百人栖息。
“此地着实险峻,只要切断索道,便可断绝道路,难以攀登。”
“这顺天将军倒有几分眼力,选了个宝地。”
“只可惜,青山无辜,平白给匪寇玷污了去。”
徐晏清摇了摇头,将白马拴在山脚下,扎起袖子,从一条羊肠小道,缓缓攀登。
至半山腰处,放眼望去,云蒸霞蔚,缭绕在悬崖峭壁之间。四周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一条窄长索道,横在两座山顶之间,恍如一根细线,连通南北。
索道之下,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漆黑一片,隐约传来虎啸猿啼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好一处险关。”徐晏清叹道,“危急之时,只需砍断绳索,便可切断往来。纵然有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
“难怪这顺天将军盘踞此山数年,官兵数次围剿,也徒劳无功。”
“只能眼睁睁看他逍遥自在。”
“倒是让他越发凶戾,肆意抢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