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隐于雨幕,观大河怒于波涛。木然青丝客,倏忽白发翁。
滚滚淤泥之下,是数不尽的兴衰和故事。
李承乾行军路上,突然天降大雨,雨势之疾,如万千银针落地,而且这一下便足足三日未停。
孟津渡前,浊浪排空。
滚滚黄涛如万马脱缰,倾泻而下,浪头拍击岸边礁石,溅起丈余高的水雾。
河风裹挟着潮湿的泥沙气息扑面而来。
李承乾勒马停住,袍袖猎猎作响。
看着眼前情景,不由双目微凝,嘴角微扬。
“好一条怒龙!”
旁边裴行俭此时则满脸担忧,眼前这个情况,不用人力阻拦也无法过河。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垢,在周遭的雨声和浪涛声中大吼道。
“陛下,如此情况,咱们根本无法渡河啊。”
李承乾自然明白,但此乃天势,人力根本无法改变。
他对于这种无法改变的事,从来不多想,因为这属于没必要的内耗。
“哈哈,无妨,朕就不信这雨还不停了!”
“走!找一处缓坡扎营,休整至水势渐缓。”
裴行俭刚要回身去安排,李承乾又加了一句。
“对了,如今行军时间加长,你立刻派人通知北向辉,让他着人运送粮草。”
“同时告诉他,全部要肉干之类的顶饥之物,国库没有,就让他把东都的行宫拆了卖。”
没参与过‘长安大劫案’的裴行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东都行宫可是正儿八经皇家宫殿,说拆就拆了?
“陛下,是不是再**斟酌一二?”
“斟酌个屁,那些破玩意不顶吃,不顶喝的留着有个屁用。”
两日后,雨势渐小,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露出一抹亮光。
李承乾走出营帐,微微伸了伸腰,看向旁边裴行俭。
“守约,朕倒要看看你的渡河之法到底如何。”
裴行俭现在是立功心切。
毕竟他属于后来者,薛仁贵和北向辉都立下无数功劳,其中救驾之功都有好几次。
那侯君集更不用说了,属于肱骨之臣。
因此他必须一战克之,不能有任何拖泥带水。
“陛下放心!”
“哈哈,看来守约是有十足信心了!”
“传朕军令!全军开拔!”
很快大军便整装待发,两千人马,踏着满地泥泞中向着渡口行军。
行军路上,李承乾见裴行俭迟迟没下达进军方略,不免有些心里打鼓,忍不住问道。
“守约,到底是什么计策啊?”
裴行俭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麻纸。
“陛下,您看看这个。”
见到这纸的一瞬间,李承乾就明白要做什么了,他怎么忘了这家伙可是书法大家。
尤其擅长行草和隶书,而且属于王羲之一脉。
那李世民可是王羲之绝对脑残粉,书法也多受其影响。
接过黄麻纸,展开粗略扫了两眼,都不能说像李世民字迹,而是几乎一模一样。
“守约,朕不知道,你竟还有这本事?”
裴行俭咧嘴一笑:“陛下有所不知,臣早年曾在弘文馆读书,曾见过太上皇笔迹,于是便临摹了几次。”
李承乾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天助自己?
不过他也是真服了这个老六。
他这方法九成好用,因为尉迟敬德走的路线,是经汜水,怀州到达沁阳,然后从太行八陉之一天井关入河东。
所以孟津渡的守军,大概率还没收到旨意。
返回孟津渡前,这座渡桥,为三联浮桥。
分别连接黄河南岸的南城、河心沙洲的中潬城和北岸的北城,合在一起被称为河阳三城。
如今他们处于上游距离三城还有一里左右。
“陛下,末将请命前去送信!”
李承乾略微思考了一下,裴行俭投向自己的消息肯定还没传到此地,他去自然合适。
“好!一切注意安全。”
半个时辰后,李承乾等的有些烦躁,毕竟距离浮桥并不远,按理说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回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来人!速去渡口一探。”
这时远处地平线上,出现大量人马,同时爆出阵阵急促马蹄声。
加上周遭巨大浪涛之声,让人心神剧震,心脏都仿佛被带的猛跳了几下。
李承乾见状心中一凛,怎么突然来这么多人?
难道裴行俭被识破了?但其人哪去了?不会被抓了吧?
心中一连串问号,让他有些惊疑不定。
这时前面军阵中爆出裴行俭大吼之声。
“刘伯英将军,率军迎接我军渡河!”
双方距离极远,而且又是马蹄声,又是浪涛之声,他吼声还能传过来,可见声音之大。
李承乾心中是又惊又喜,这家伙竟把守军都忽悠过来了,真是个人才。
当即微微策马后退,隐藏在人群之中,毕竟整不好就有人认识自己。
裴行俭这一下是真喊破嗓子了,只感觉喉咙处一阵疼痛。
他旁边一个三十来岁,身形消瘦,满面刚毅,肤色黝黑的男子不由爽朗大笑。
“守约,喊这么大声干啥?吓一跳。”
裴行俭心里有些发苦,本来想着骗开渡口就行,谁知道守卫孟津渡的将军是刘伯英。
他与苏定方是同乡,跟自己算一脉相承。
一见面之下,是热情的不行,非要率军迎接。
不能确定刘伯英认不认识李承乾之下,只能是苦一下自己嗓子了。
“唉,刘大哥有所不知,统军不易,何况老弟新到任。”
这话虽牵强,但也是那么个话,刘伯英也没怀疑,只觉得他是初次单独统军外出经验不足。
“哈哈,为兄明白,但统军之道,还是要靠恩威并济,你这般大吼可顶不上什么用。”
很快率军到达,为免夜长梦多,裴行俭没有丝毫犹豫,勒马停住后,飞快调转马头。
“众将士!随本将过渡口!”
刘伯英见状笑了笑,他这个老弟真是太心急了,兵可不是这么带的。
想着一会过了渡口后,自己便和他好好谈谈,毕竟二人也算有香火之情。
很快大军便到了浮桥之前,人群中的李承乾眯眼望去,只见三座浮桥如巨蟒在湍流中痉挛起伏,粗如婴儿小臂的铁链在浪涛的撕扯下发出刺耳的铮鸣。
刘伯英也不说话,一挥手,身后数十名亲兵直接策马跃上渡桥上疾驰。
片刻后又策马返回,齐声道:“浮桥已验!”
“渡河!”
军令一下,刘伯英所率部队,快速分成每二十人一队,两两鱼贯登上渡桥。
这让桥面陡然下沉三尺。碗口粗的棕缆绷如满弓,随着波涛起伏,偶尔水甚至都漫过马蹄。
一个大浪拍过,泥水打在士兵身上,顿时让他们如同从泥汤里爬出来一般。
但这些士兵能在此驻军,自然胆色过人,一个个全无惧色,好似周围波涛完全不存在一般。
刘伯英有意想看看裴行俭统军能力。
“如何?你麾下士兵可敢如此渡桥?”
一般情况下渡桥肯定得下马,因此他才如此问。
裴行俭目光微微有些变幻,他想的不是敢不敢,而是能过去就好。
当即苦笑一声,小声道:“刘大哥,老弟刚刚统军,而且是没上过战场的...您看这?”
刘伯英人也是实在,拍了拍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