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笑呵呵应下,也不急,索性转身到四处廊下去转转。
倒不成想,宝玉却在悄悄瞄着他呢,见他走远了,宝玉身影飞快,从他的东厢房钻出来,又直奔黛玉房里去了。
想来宝玉是以为他已经走了。
贾琏正想跟上去,却远远瞧见宝钗进了院门。只是她并不是正大光明地直接往老太太那边去。可见,她来这么早,并不是为了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而且宝钗进了院门就往东廊下走过来,显然是想到宝玉那东厢房去。
这就有点奇了呢,宝钗既然不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那她也似乎应该是来看史湘云的吧。毕竟昨儿个她跟史湘云亲昵成那样儿,而且在史湘云心目中,宝钗是个叫人挑不出短处的「完人」呀!
人家史湘云给这么高的评价,那若以投桃报李的心态,宝钗也应该对史湘云极好极好,方不辜负史湘云才是。
可是亲眼所见的现实么,宝钗倒还真不是为了看湘云来的,在她心里,倒还是宝玉更重要。
贾琏唇角勾起,倒想瞧瞧宝钗来做什么。于是便暂时放过了贾宝玉。
反正这会子黛玉那屋里,王嬷嬷、紫鹃、翠缕她们都已经起了,黛玉和史湘云也都穿好衣裳了。
贾宝玉这回看不见什么了。而且趁着一盆盆打热水的丫头们进进出出掀开帘子的空隙,看得见贾宝玉是坐在了妆奁前,史湘云站在他背后,看样子他是央着史湘云帮他梳头呢。
这倒也罢了。
贾琏于是暂时不管贾宝玉那边,只悄悄坠在宝钗身后,见她果然一偏腿儿进了宝玉那东厢房。
贾琏不慌不忙挨近去,就立在廊下,背靠着墙壁,耳朵对着门帘与墙壁之间的缝儿,不慌不忙地听墙角。
只听得:宝钗进门就问“宝兄弟哪去了?”果然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贾琏抬手抚了抚眼眉。啧,薛宝钗来得这么早,是想盯着宝玉不成?她心里莫非是怕宝玉往哪里去?
却听见是袭人的声音:“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
贾琏听得都挑眉想乐。哟,袭人这动静不对劲儿啊,这是被醋着了呀!
呵呵了,人家宝玉大清早起来就去看黛玉和史湘云,毕竟人家两个好歹都算是贾宝玉的表妹,这是有亲的。再说了,这两个姑娘原本就都可能是跟贾宝玉有命定姻缘的,你袭人就算是已经爬上过宝玉的床了,可你只是个丫头啊,充其量来日抬个姨娘,你有什么资格醋人家两位有可能当正房的姑娘呢?
不过显然人家宝钗不这么想。反倒是袭人的醋意,把宝钗给取悦到了。又或者说,宝钗不是当真不介意袭人失了身份,而是因为袭人的话正好说出了她的心声呢!
就像她选莺儿当她的贴身丫头:明明莺儿嘴太快,没个把门儿的,不是个合格的贴身大丫头。以宝钗这样谨慎的性子,理应早就把莺儿换了,以免莺儿给她惹祸才对。
可既然宝钗就没这么做,那只能说明,莺儿说的那些唐突话,再别人眼里是冒犯,可是却偏偏可以代表了宝钗自己的心声。于是莺儿就是宝钗给自己选的「嘴替」,这才身边离不了的~
宝钗的默许,给了袭人勇气。袭人索性继续抱怨道:“就算他跟姐妹们再和气,也得有个分寸、礼节。没的黑天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
贾琏听得都想冷笑:这语气,竟是将自己当成宝玉的正头娘子了!
不过袭人这样,宝钗竟又不介意,反倒自己在床边坐下,耐心地与袭人聊起天儿来。细细问起袭人的年纪、家乡,两人一时十分投机。
贾琏却有点惊讶:薛宝钗进贾府这也好几年了,跟袭人等大丫头更早就相处极熟,恨不得都姐妹情深了,却原来她连袭人的年纪、家乡都不知道?
退一步说,就算袭人有可能原本不是京城本地人,所以宝钗打听的是袭人原来的家乡;可是宝钗竟然连袭人的年岁都不知道么?这个就有点古怪了吧?
不过转念又一想,便也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高高挑起了长眉。
——女孩儿家的年纪,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个不宜大张旗鼓问起的事儿。若是刨根问底,仔细询问,在古代一般也就只有要求婚,写婚书之时。
宝钗不可能原本一点都不知晓袭人大致年岁,而她今儿这么仔仔细细地问,莫非竟然是想暗示表达:她是可以接受袭人为宝玉妾室的?
所以宝钗的意思,是要跟袭人订立攻守同盟?就因为史湘云来了,昨天史湘云原本跟她玩儿很好的来的,而且史湘云还差点与黛玉吵嘴。可是结果史湘云晚上反倒跟黛玉睡一起去了,所以宝钗感受到了威胁,她不想自己势单力孤,这便也要赶紧拉一个人与自己同盟一下?
贾琏咬牙“嘶”了一声。
一来是因为宝钗心思细密,防黛玉湘云如防贼;二来也是因为宝钗这小妮子,都已经被他明里暗里敲打过这么回了,竟还不肯乖乖放下对宝玉的念想!
这宝钗还真跟袭人是一个战壕的:他都明白告诉过她们了,她们只能是他的;可她们竟然还不肯乖乖听话,还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贾琏心下微冷,索性起身抬步,大步流星进了黛玉房门。
一见贾琏去而复返,宝玉吓得赶忙站起身来。
贾琏眯眼瞧着,他头上的辫子编好了。不是简单的一根大辫子,反倒是四面小碎头发都分别编成了小辫子,一圈儿地汇总到头顶,然后再总编成一根大辫子垂下来。自发顶到辫梢,又用几颗大珠压住,还加了金坠脚。
这已经属于十分复杂、专业级的编发了。若是梳头丫头会这个,自不奇怪,可她是侯府小姐啊,原本不会伺候旁人的。
不知怎的,见到原本天生娇憨的湘云,却生成这样的「心灵手巧」,却叫贾琏心下有些不得劲儿。
莫非这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可原本明明她生来就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她是实打实的「小姐命」啊,却又为何这般早早就预示了辛苦劳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