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听完,整个人呆立当场,许久都没有说话。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朱常洵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明白,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充斥的唯有鲜血。
那些能够全身而退的人,靠的就是先见之明。
如今,新皇登基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已将东林党中的大多数人驱逐出朝堂。
不仅如此,皇上屡屡改革,征收商税、推行新科举、组建水师、开展海贸、操练精兵,还大力肃清官场。
放眼当下朝廷,内阁、六部、九卿,皆是皇上的心腹之人,就连五军都督府,如今也已被皇上彻底掌控,北方数省的军权尽在其手,京营更是坐拥十几万精锐。
皇上的这一系列举措,无一不是在割东林党人的肉,挖东林党的根基。
如今,东林党人被逼迫得走投无路,这才找上父王。
哼,他们真以为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好糊弄的吗?
他们自以为筹划周全,却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如今,锦衣卫与东厂遍布天下,京师更是防守严密,稍有风吹草动,龙椅上的那位立刻就会知晓。
东林党人如今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不就是瞅准了那位传说中的江大人领兵在四川平叛,觉得有机可乘,才放心大胆地行动。
但他们却小瞧龙椅上的那位了。
那位素未谋面的江大人厉害,可龙椅上的那位同样不容小觑。
东林党人妄图将皇上拉下皇位,可说不定皇上正等着他们自己跳出来,好名正言顺地大开杀戒呢。
倘若此时父皇搅和进去,稍有差错,咱们满门都得踏上黄泉路。
就算侥幸登上皇位,又能怎样?
你我父子离开京城多年,即便父王能登上龙椅,可在朝中的根基早已丧失殆尽,最终也只能沦为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一旦与东林党人展开夺权之争,他们既然能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拉下马,对咱们父子自然也能如法炮制。
与其如此,倒不如珍惜眼前的这份富贵。”
朱由崧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原本满心幻想着能登上太子之位,此刻却如坠冰窖。
如今看来,他们父子若真卷入这场纷争,且不说能否登上皇位,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踏上黄泉路。
龙椅上的那位绝非善类,山西的代王说废就废,前段时间,在成都坐镇两百多年的蜀王,更是被那位的亲弟弟折腾得狼狈不堪。
更何况,他们父子与龙椅上的那位当年还有不少恩怨,一旦对方翻脸,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崧颤颤巍巍地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赶忙问道:“父王,可您如今把那几人留在府中,这事要是被人捅出去,到时候咱们父子可就百口莫辩了呀!”
朱常洵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吾儿莫慌。
父王之所以把他们稳住,实则是拿到了一份投名状。
回头将这份投名状交给龙椅上的那位,也算是卖他个人情,指望他能就此放下当年的恩怨,不再为难你我父子。”
朱由崧听完,赶忙点头称是。紧接着,他又问道:“可是父王,咱们要怎么把这些人卖给龙椅上的那位呢?”
朱常洵看着自己略显懵懂的儿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王府之中这么多人,你能确定他们当中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吗?”
听到这话,朱由崧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仿佛坠入了冰窖。
朱常洵见状,笑着安慰道:“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管,剩下的事交给父王来处理。”
朱由崧听完,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失魂落魄地起身告辞。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朱常洵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低声吟道:“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良田置得多广阔,出门又嫌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
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
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
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
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随后,朱常洵起身,把守在门外的贴身太监赵全德唤了进来,说道:“赵大伴,你跟随本王多年,从京城到洛阳,始终是本王的心腹。
如今这局势你也清楚,你去把王府里那些人都带到本王这儿来,本王有话要说。”
赵全德神情复杂,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不多时,足足三十多人被带到福王朱常洵面前。
其中有侍卫、太监、宫女,还有王府里做饭的厨子、看病的大夫,可谓形形色色。
众人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朱常洵看着眼前众人,开口道:“你们的身份,本王心里有数。
以往你们在王府里做什么,本王也懒得理会。
但今天,本王有事要联系京城那边,你们去叫你们的接头人来见本王。”
说完,他又对身旁的赵全德吩咐道:“给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赵全德赶忙点头称是,随后便带着众人退下。
众人虽一头雾水,但还是各自返回岗位,继续忙碌起来。
此时,福王府的后厨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厨师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无人后,匆匆跑进厨房,来到一个正在烧火的中年汉子身旁,低声说道:“大人,刚才福王说,要联系京城那边,让接头人去见他。”
中年汉子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往炉灶里添着柴火,一边嘿嘿一笑,说道:“看来福王并不傻,还分得清局势。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见见他。
这些日子可把本官累坏了,又要劈柴挑水,又是做饭又是烧火,幸亏之前跟着江大人学了几招,不然这活儿还真干不来。”
当天夜里,福王朱常洵坐在书房中,贴身大伴赵全德静静地守在书房门外。
就在这时,黑夜中走出一名男子。
赵全德见状,轻轻推开房门,将此人领了进去。
朱常洵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中年汉子,开口问道:“阁下便是负责与京城联系的人?”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说道:“正是。
臣听手下人说,殿下有事想联系京城,所以臣便来了。”
朱常洵示意中年汉子落座,说道:“王府里来了几个反贼,蛊惑本王行大逆不道之事。
但此事牵连重大,如今这几人被本王暂时稳住,安置在王府中。
还请阁下联系京城,询问一下,这几名反贼是就地诛杀,还是押解进京?”
中年汉子咧嘴一笑,说道:“这件事不用联系京城了,臣现在就可以告诉殿下,殿下只需将这几人安抚好,然后跟随他们一同进京便是。”
朱常洵闻听此言,眉头紧皱,满脸怒色,说道:“你这是要本王去送死吗?
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
本王一旦进京,那便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中年汉子却毫不在意,笑着说道:“殿下不一定要亲自跟随他们进京,只需将他们稳住,剩下的事交给臣来办。
到时还需殿下好生配合一番。”
朱常洵闻言,点了点头,问道:“本王该如何配合?”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说道:“这几人背后牵扯众多。
殿下只需假意同意与他们一同进京,定好时间后,乘船沿运河北上。
不过,所有护卫必须全部由臣来安排,到时剩下的事就交给臣。
至于殿下,继续待在洛阳,不必进京。”
朱常洵略微思索后,说道:“偷梁换柱?”
中年汉子闻言点了点头。
朱常洵也跟着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阁下了。”
随后,中年汉子准备起身欲告辞。
朱常洵忽然开口问道:“本王为何觉得阁下似曾相识?”
中年汉子转头微微一笑,说道:“臣当年有幸在京城与殿下见过几面。”
说完,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此时,整个王府书房里,只剩下福王朱常洵和贴身大伴赵全德。
片刻之后,朱常洵面露惊讶之色,不敢置信地开口道:“怎么会是他?
他何时混进王府的?”
赵全德在一旁默不作声。
随后,朱常洵苦笑一声,说道:“没想到京城那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幸亏本王没跟着犯傻,不然恐怕还没到京城,本王就得死在半道上。”
中年汉子返回厨房后,赶忙对身材矮小的厨师吩咐道:“立马给京城送消息,就说大鱼已经上钩,随时可以收网。”
身材矮小的厨师赶忙点头称是,随后来到一处偏僻角落,取出一只信鸽,放飞出去。
不多时,信鸽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此时,大明京城内,经过数次增派人手,三大殿的工程即将竣工。
朱由校每日都会亲自前往监督并指点,闲暇之时,便召神虚子入宫为自己讲道。
之前流传的有关朱由校身世的谣言,如狂风一般,从江南迅速蔓延至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地区。
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然而朝廷对此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天启时报》依旧只是报道一些民间琐事以及朝堂政令。
夜深人静,朱由校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不停地翻阅着奏折。
站在一旁的方正化则小心翼翼地汇报着京城内发生的种种事情。
朱由校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便好,三大殿竣工之日,便是收网之时。”
方正化赶忙笑着奉承道:“陛下天纵奇才,神机妙算,这些跳梁小丑又怎能是陛下的对手。”
听到这话,朱由校微微一笑,随后又开口问道:“皇后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方正化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后娘娘还是如往常一样,整日刺绣、看书。
倒是国丈太康伯,近日连续三次递牌子,请求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可都被皇后娘娘拒绝了。”
朱由校闻言,神情略显复杂,说道:“朕知道了。”
没过多久,朱由校将眼前的奏折看了大半,他站起身,离开龙椅,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随后摆开架势,打起了太极拳。
边打边开口问方正化:“方大伴,你觉得朕这太极拳法打得如何?”
方正化赶忙笑着回应:“这太极拳乃是老神仙亲自传授,又是张真人所创的绝学。
奴婢愚钝,实在看不懂。
不过老神仙如今已一百一十一岁高龄,身子骨却依旧如此硬朗,想必这太极拳定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夫。”
朱由校笑着说道:“听老神仙讲,江兄也在练习太极拳。
等江兄班师回朝之后,朕找个空儿,要与江兄切磋切磋。”
方正化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