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准备起行,铺子里的小伙计突然到来。门卫向曹月红通报:“店里的小伙计要见您。”
省城曹家有三个商铺,主要给周围的酒店饭馆供应酒水,同时也接待一些外地客商。这里的业务都由曹月红统领。一般情况下,没人会特地来找她。平日里,偶尔会有账房先生前来对账,其余时间,各商铺都是自主经营。
曹月红一听说有小伙计找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吩咐把小伙计叫进来询问情况。正巧曹正平也在,他很好奇究竟出了何事,便留下听听。
小伙计进来后,见到曹老爷,赶忙跪下请安行礼。铺子里的伙计大多认识曹正平,虽然平日里接触不算多,但见了面都能认得出来。而曹正平却不认识这些伙计,于是问道:“你在哪家铺子当差?”小伙计连忙回禀:“曹老爷,我在离这儿最近的那家铺子,就在中街旁边。”
旁边的曹月红早已经急不可耐,开口问道:“你这么匆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小伙计赶忙汇报:“我这次来是想问一件事情,咱们曹家的酒要不要参加酒商订货会?”
曹月红听闻,满脸诧异。她全然不知此事,急切追问:“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么重要的商会,凭什么我们不参加?”小伙计见状,连忙解释:“小姐,您这段时间不在,我们四处都找不到您。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等您拿主意。”
曹月红接着急切地问:“都有哪些人参加?规模大吗?是只有省城的商家,还是也有外地的?”小伙计回答:“不光省城的客商去,外地的也有。而且,好多外国的客商都会来这里订货。”
一旁的曹正平听闻,心中泛起波澜。他已经许久未曾亲自主持过这类事务,因人身不得自由,纵使有心也无力。如今听到这样的机会,顿时心潮澎湃,跃跃欲试,当即说道:“参加!为什么不参加?咱们曹家养着这么多人,眼下经营状况又不太好。要是销售上不去,酒厂迟早得倒闭,曹家也会跟着没落。”
曹月红见父亲决定参加,难掩兴奋:“这不是吗,爹!我说让你多住两天,你还急着要回去,现在走不了了吧?”
全程对话,梁红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想起之前潜入石太郎寓所时,曾听到有酒商订货会一事。如今看来,这订货会已然临近。但梁红英心里明白,这看似公开的订货会,实则是日本人设下的“局” ,他们妄图借此打开日本酒的销售市场,成为销售主体,而其他商家不过是陪衬。就算曹家酒质量出众,在这样的场合过于招摇,恐怕也讨不了好。
梁红英想劝他们别去,毕竟这“宴无好宴,酒无好酒”,去了说不定惹一身麻烦。可父亲和曹月红正兴致勃勃,仿佛此去定能拔得头筹。他们哪里知道这背后的水深?况且父亲刚刚无罪释放,回卧龙镇才是稳妥之举。
就在这时,门卫匆匆进来通报,手中还拿着一个帖子,呈给曹月红道:“小姐,有个自称是日本皇家商会的小伙计,送来了这个帖子,邀请您参加酒水订货会。他们是主办方,已经召集了众多商家,还有多家造酒商,明天在省城的天德大酒店正式举办。”
曹月红皱了皱眉,打开帖子查看,随后“啪”地一声合上。她思索片刻,对父亲说:“父亲,是日本人举办的。帖子上说邀请了好多商家,还有不少酿酒厂家也会到场,规模说不定比上海的品酒大会还大。而且,有五十多个国家的商人都会来,咱们要不要去?”
曹正平听闻,颇感意外。方才小伙计描述得模糊,没显出如此规模。如今见了帖子,才知这订货会竟是这般盛大。他沉思片刻,发表看法:“这么大规模的活动,如果咱们不去,曹家的面子往哪搁?订不订货是小事,但若缺席,咱们‘天下第一酒’的招牌可就砸了。月红,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去。”
曹月红满脸兴奋地应道:“行!如果决定去,我马上准备咱家的酒。我这儿还有些窖藏,虽然比不上老家那边的酒,但也远超别家。”
曹正平自信地点点头,对众人说道:“咱们曹家在市场上畅销的酒,其实不过是曹家酿造的最低等的酒。那些上等酒,一来价格昂贵,二来难以大批量生产,无法占领广大市场,这些高端酒,日后还需要你们去钻研开发,盼着能早日降低酿造成本,让普通百姓都能喝的起。”曹月红不以为然:“就现在这样,咱们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何必还追求更高档次?”
忽然,小伙计忍不住插嘴:“小姐可别这么想。小的说话莽撞,但听说市场上有一种日本酒特别受欢迎,喝了就上瘾,现在大部分订单都被它包揽了。那家酒厂在几百里地外的山里,水质好,酿出的酒确实独特。”
梁红英一听,立刻联想到藤本的酒厂。那种加了特殊佐料的酒,虽口感诱人,却暗藏隐患。不知情的人只觉好喝,却不知长此以往会损害身体,她知道现在人们喝的,正是百花开运过来的那批酒。得到这个信息,梁红英深为忧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揭穿日本人的阴谋,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同胞深受其害。
为了大局着想,梁红英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开口了。她走上前,看向曹正平,语气恭敬:“曹老爷,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如今您和大小姐都在,我想一并说与你们听。”
曹月红见梁红英又要开口,且神色郑重,脸上的表情瞬间冷硬下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又想说什么?每次到关键时候就来搅局!”
然而,曹正平却不这么认为。他立刻伸手拦住曹月红,说道:“你先别打断这孩子,且听她说,我倒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见。这孩子向来有头脑,她的话,我愿意听。”
得到曹正平的支持,梁红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倍感慰藉。但她也不想与曹月红彻底交恶,便微微欠身,向曹月红示意,随后转向曹正平,缓缓说道:“这次的订货会,我们就算参加,恐怕也难有理想的收获。”
此言一出,曹月红瞪大了双眼,满脸难以置信;曹正平也面露诧异,急切追问:“为什么?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们怎能错过?”
梁红英镇定地解释道:“那个帖子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主办方是日本人。日本人这些年处处针对咱们的酒业,这点您二位心里也清楚。就说这次老爷你被无端关押,罪名完全是莫须有,被死死揪住不放。背后捣鬼的是谁?就是日本人!虽然他们没直接出面,但给我们制造麻烦的孙参谋,您二位也知道他的背景,他的岳父可是川岛大佐,说白了,他就是在给日本人办事。如今他虽然被抓,但要不了多久,肯定会被放出来。所以,我的意思是,曹老爷您赶紧回卧龙镇。那里相对安全,有咱们曹家的家丁护着;可在这儿,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是漩涡、步步有陷阱。日本侵略者在这儿肆意妄为,简直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地盘。我们要是想在他们的主场争个好名声、捞点好处,无异于虎口夺食!”
曹月红听得极不耐烦,板着脸反驳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表面文章!别家都去参加,凭什么我们不去?这是酒商盛会,哪家都没落下,咱们曹家要是不去,该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别人还不说曹家怂了,酒拿不出手!梁红英,你少在这儿瞻前顾后的拖我后腿!就算我父亲支持你又怎样?你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好好做擦桌子、端茶倒水的活儿,整天掺和我们这些大事干什么?你还真以为我父亲能被救出来,都是你的功劳?别做梦了!你以为冯家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父亲?冯家要是看一个小丫头的面子放人,脸面还要不要了……!”
曹月红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更似千万把利刃,狠狠扎进梁红英心里。她本是一心为曹家考虑,没想到却遭此嘲讽打压。
没等曹月红把话说完,曹正平赶忙出声制止:“行了行了!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红英这孩子心地纯良,我还曾委托她保护你、照顾你。不管她的想法对不对,出发点都是为了咱们曹家好。以后你们俩应像亲姐妹一样相处,别一开口就针尖对麦芒!”
父亲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帮梁红英说话,还指责自己,曹月红哪里受得了?她气得直跺脚,眼眶瞬间红润,再也压抑不住满心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父亲!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她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质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凭什么你要向着她?”曹月红越说越激动,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襟。
“她帮过我什么忙?我承认,平日里她表面上是在为我做事,可结果呢?”她哽咽着,字字委屈,“我不但没从她那儿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越来越被动!处处受她连累!父亲,你不替我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被她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