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如纱，像是笼罩着巍峨宫墙之外肃杀与凶险。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凝结着夜露，映着天边初泛的鱼肚白，冰冷而空旷。
空悲大师望着李缓那苍白脸色下燃烧着的不屈火焰，又看向方秋鸿眼中那份清澈见底的决然，心中那金刚怒目的威压，终究被一丝深沉的惋惜与旧情所扰动。
他缓缓收回双掌，合十于胸前，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波若无相力场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晨风吹拂着他被剑气撕裂的袖袍，猎猎作响，远处宫阙的飞檐斗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苍劲与寂寥。
“阿弥陀佛。”
空悲低宣佛号，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古井般的眼眸低垂微眯，像是看尽了世间一切的沧桑与变迁。
“秋鸿剑意通玄，已得楚掌门真传，更兼自出机杼，武道一途不可限量，李施主身负家学，八门剑法刚烈勇决，于受伤之下犹能爆发出如此剑意，亦是难得。”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李缓紧握的传国玉玺，最终落在方秋鸿身上，带着一丝对故人子弟的期许与洞悉世情的无奈。
片刻后，他抬手指了指李缓手中的那方玉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然则，此物干系天下苍生，天子，自然也有天子的道理，其中曲折，非你二人所能承担，楚掌门当年快意恩仇，却也深明进退，护藏剑谷数十年安澜无虞，老衲与楚掌门，也算有些故交，今日，看在故人面上，也念及你二人天赋难得，老衲不愿行那玉石俱焚之举，徒增憾事。”
“天子的道理”五字，如同重锤，敲在方秋鸿和李缓心头。
这代表了空悲所维护的秩序核心，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可方秋鸿此时的眼中寒芒乍现，心头掠过一连串的画面。
那把尘封的浮云忘，是不是天子的道理？
那柄囚困少林的云霄，是不是天子的道理？
险些深陷宫闱的袁九月，是不是天子的道理？
又或是，忠烈满门的颜家皆为棋子，是不是也是天子的道理？
方秋鸿心中一冷，又似乎有一团乱絮堵在胸口，就连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正要反驳，空悲已抬手止住，声音一肃，缓缓又开口说道：“既如此，老衲便与你二人定下一个赌约，如何？”
方秋鸿与李缓对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解。
空悲大师目光如炬，缓缓道：“老衲不闪不避，只在此地，硬接秋鸿三招，三招之内，若能逼退老衲一步，便算你二人赢了，老衲即刻退去，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三招之后，秋鸿未能做到，则请李施主将玉玺交予老衲，老衲同样放二位离去，此约，可算公平？”
这赌约的核心，直接压在了方秋鸿的极限上，空悲大师以其深厚无比的内力和金刚不坏般的定力，笃定方秋鸿纵然剑法精妙，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三招之内绝无可能撼动他这位少林神僧的根基。
逼退一步，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这既是空悲爱才，避免玉石俱焚的台阶，也是他基于自身绝对实力和自信给出的看似毫无悬念的赌注。
方秋鸿心中念头急转。
空悲的实力他已有深刻体会，那是与自己仰望半生的师尊齐名的存在。
自己二人，便算是全盛状态下也难敌空悲双拳，更何况此时两人都有伤在身。
不过这赌约，是唯一可能带着李缓和玉玺全身而退的机会。
方秋鸿对那玉玺并无执念。
不过当他看了一眼身边面色惨白却眼神倔强的李缓，又想起那日于蓬莱村在心里立过的誓言。
方秋鸿手中这柄巨阙，自他入藏剑谷以来，剑下不知斩尽多少不平事，剑身不知挡下多少致命招。
这柄长剑，早已不仅是兵刃，更是公道天理的秤，同伴身前的盾。
“好！”
想到此处，方秋鸿再无迟疑，朗声应道，手中巨阙剑挽了个剑花，清冷的剑光在晨曦中闪烁，剑尖直指空悲。
“秋鸿应下此约，大师一言九鼎，晚辈信得过。”
空悲大师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他双足微分，如同古松扎根于冰冷的青石板上，僧袍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正是少林护体“金刚不坏神功”运转到极致的征兆。
他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眼帘微垂，宝相庄严，整个人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亘古不移、万法不侵的巍然气势。
他就站在那里，代表着不容撼动的“理”与“法”。
“第一招！”
方秋鸿清叱一声，不再犹豫。
巨阙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撕裂晨雾的惊鸿。
正是细雨剑法当中的那招——梅时骤雨。
剑光清冷凌厉，带着藏剑谷剑法的精髓，快如闪电，准如流星，直刺空悲膻中要穴。
这是凝聚了他十成功力，毫无花哨的试探性一击，意在测试这位少林神僧防御的极深浅。
“叮！”
一声清脆悠长的金铁交鸣之声传来，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空悲膻中位置，却如同刺中了万载玄铁。
那淡金色的护体罡气只是微微凹陷荡漾，便将这凌厉无匹的一剑蕴含的劲力尽数化解。
方秋鸿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剑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空悲大师身形稳如磐石，却连僧袍都未曾晃动半分。
“第二招！”
方秋鸿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精光更盛。
他深吸一口气，巨阙剑势陡然一变，方才的清冷剑光瞬间收敛，剑身划出道道看似散漫，不着痕迹的圆弧，却又绵绵不绝，如影随形。
正是怜花意到了。
剑意缠绵悱恻，看似柔弱无骨，却于无声无息间，精准无比地切入那金刚不坏罡气最细微的流转缝隙，试图寻找对手防御中的丝毫破绽。
那淡金色的护体罡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涟漪层层叠叠，金光明灭不定，眼看气机便要有些松动。
楚平澜这招挑尽天下独门绝学——怜花意，当真是名不虚传，便算是空悲这等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也只能将全身劲气运用到极致，不敢有丝毫破绽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