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苏子川陪苏杳在院里散步,见她望着池里的锦鲤出神,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妹,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杳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啊,就是许久没回来,觉得亲切。”
苏子川停下脚步:“你当大哥是傻子?你都回来几日了,也没见陆首辅来接你。”
“他……他忙……”苏杳支支吾吾道。
“阿杳,你自小就藏不住事。怎么长大了,反而开始瞒着大哥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是不是……跟陆首辅吵架了?”
苏杳被戳中心事,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别过脸望着池里的涟漪,声音闷闷的:“大哥怎么这么问?”
“若不是吵架,你怎会突然回娘家?”
苏子川叹了口气,“夫妻拌嘴难免,但他若敢欺负你,大哥绝不饶他。”
苏杳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他没欺负我,是我想爹爹和大哥哥了,这才回来住几日。大哥不会是嫌我了吧?那我今日就回去好了。”
“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你,你若是不想回去,一直在家里,大哥养你一辈子都成。”
苏杳觉得心里暖暖的。
“大哥可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苏子川见她还是闷闷不乐,便提议:“阿杳,听说瓦肆新来了个戏班,京城里都传疯了,说那唱旦角的嗓子能绕梁三日。你要不要去瞧瞧?保管听上一出,什么愁绪都散了。”
苏杳指尖轻轻覆在小腹上,眼波微动。
自怀上这孩子,陆母总说市井嘈杂,不让她随意出门,这些热闹地方,她确实有些时日没去了。
她倒是有些向往的。
可她还是有些迟疑,抬眼望着苏子川:“大哥哥,我怀着身孕,去那种人多的地方,妥当吗?”
苏子川挺直脊背:“有什么不妥当的?有大哥在,定护得你周全。左右就是去听个戏,找个清净的雅座,不挤着不碰着,怕什么?”
他见苏杳仍在犹豫,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呀,就是被陆家的规矩拘久了。咱们苏家没那么多讲究,出去透透气,换个心情,对你对孩子都好。”
苏杳望着大哥眼里真切的关切,又摸了摸腹中安稳的胎动,心底的犹豫渐渐散去。
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便听大哥的。”
竹若驾着苏府的马车,朝着城南的瓦肆驶去。
瓦肆里更是热闹,说书先生拍着醒木,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苏子川护着她往戏台前走,刚寻了个雅座坐下。
她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茶棚下,立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支碧玉簪。
是赵芷柔。
她急忙侧头去看自己的大哥,苏子川僵在原地。
他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芷柔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苏子川,她手里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溅在指尖,也浑然不觉。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低声提醒:“姨娘,当心烫手。”
赵芷柔没动,只是望着苏子川,目光看不清是喜是悲。
苏杳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知道赵芷柔与自己大哥的情意。
当年二人情投意合,连婚期都定下了,只因苏家突遭变故,婚事作罢。后来赵家为攀附权贵,将赵芷柔送给国舅爷。
这一别,竟是三年。
苏子川回京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打听赵芷柔的事,可没想到,今日还是遇上了。
咚!咚!咚!
戏台子上锣鼓响起,戏子的唱腔婉转传来。
他们就这么看着彼此。
中间隔着不过两丈远的人群,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姨娘,我们该走了,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赵芷柔身边的丫鬟催促着。
赵芷柔这才缓缓移开目光,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
苏子川望着她的背影,看着那抹月白色彻底消失在人群里,始终没说一个字。
直到那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缓缓坐下。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大哥……”
苏杳轻声唤他,心里又酸又涩。
苏子川摆摆手,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看戏,看戏。”
可他的目光落在戏台子上,眼神却空落落的,显然什么也没看见。
苏杳看着他紧抿的唇,也不再多言。
一场大戏落幕,瓦肆里依旧喧闹,可苏家兄妹的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这一刻,苏杳想起了陆怀瑾。
相比自己大哥和赵芷柔的遗憾,她与陆怀瑾之间的误会,好似也算不得什么了。
至少,她和陆怀瑾还有机会解释,还有机会挽回。
苏子川深呼吸,道::“这戏唱得真好,是吧?”
苏杳点点头。
“大哥哥,我有些饿了,要不我们去用膳吧。”
“好。”苏子川应声,眼底的怅然却未散。
宝月楼的小二引着二人上了二楼包厢。
窗外正对着街心的海棠树,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苏杳点了芙蓉虾、翡翠烧卖,都是从前爱吃的几样。
苏子川却额外要了一壶青梅酒。
几杯酒下肚,苏子川的脸颊泛起薄红,平日里挺直的肩背也微微垮了些。
他捏紧酒杯,终是没忍住,哑着嗓子开了口:“当年若不是苏家遭难,她本该是你大嫂的。”
苏杳握着竹筷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还记得定亲那日,她穿着杏色的裙衫,站在府里的海棠树下,跟我说要学做我爱吃的芙蓉虾。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望着窗外飘落的花瓣,叹息:“我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了。”
他仰头又灌了杯酒,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衣襟上:“我也以为自己早放下了。真的,这三年,我想过她定会嫁人生子。她是个好姑娘,应该有个好归宿。”
“可刚才看见她,看见她看我的眼神……”
他忽然停住,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
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杳儿,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多身不由己?”
苏杳她拿起茶壶,给他空了的酒杯里斟满茶水:“大哥,少喝点吧。”
苏子川没拒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明明喝的是茶,却像是喝出了酒的滋味。
他的眼眶愈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