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响端的是沉闷得紧,直教人心头一紧,恍若心脏都要骤停一般。
紧接着,金属甲胄受了巨力,瞬间扭曲爆裂开来,那脆响听得人牙酸。
更有骨骼被这股蛮劲碾作碎末,发出瘆人的闷响。
这几种声响混在一处,倒像是地狱里敲起的丧钟,叫人不寒而栗。
说时迟那时快,冲在最前头的七八名金甲天兵,连人带甲,将那兵器一杵横扫。
天兵们就似被投石机砸中的草人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
半空中但见他们肢体扭曲变形,金红交错的血液混着内脏碎块喷洒出来,那景象煞是骇人。
这些天兵狠狠撞在后方涌来的同伴身上,只听一片骨断筋折之声,又夹杂着惊怒交加的咆哮,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巨杵扫过,硬生生在汹涌的金色潮头犁出了一道短暂而血腥的空白。陈三爷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枯瘦的身躯挺立在血泊与碎甲之中,杵尖斜指,浓烈的血腥与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胆寒的煞气,厉声咆哮:“天杀的!想踏平这鎏金界?先问问你陈爷爷的酒杵子答不答应!”
他身后,赵铁柱狂吼一声,如同愤怒的金刚,双臂肌肉贲张欲裂,两面桌面大小的黝黑铁砧被他舞动得如同两面巨盾。
他踏步上前,与陈三爷并肩而立,铁砧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砸向那些试图从侧面涌入的天兵。
“砰!当啷!”
一个天兵挥刀砍来,精钢长刀斩在铁砧边缘,火星暴溅。
刀身竟被震得弯曲,那天兵虎口崩裂,惨叫着倒跌。
另一名天兵挺矛疾刺,矛尖点在铁砧中央,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矛杆瞬间弯成弓形,却无法撼动那黝黑铁砧分毫。
赵铁柱怒吼着,反手一砧抡出,如同拍苍蝇般,将那天兵连人带矛狠狠砸飞,撞在城门洞的石壁上,化作一滩模糊血肉。
“铁嘴”张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跳,显然催动这撒豆成兵的术法对他消耗极大。
但他咬紧牙关,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搭链中黄豆如流水般洒出,落地即化为新的黄巾力士,不断地填补着被天兵洪流不断撕开的缺口。
力士们结成简单的战阵,长矛攒刺,刀斧劈砍,用那虚幻而坚韧的身躯死死堵在城门甬道之内,与不断涌来的金甲天兵绞杀在一起。
豆兵不断崩解,化作黄豆齑粉,但新的力士又源源不断地从张铁嘴的指间、从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地面站起,如同割之不尽的野草。
城门洞,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金甲与黄巾的碎片、猩红的鲜血与金芒的神血、人类的怒吼与天兵的咆哮、兵刃的撞击与骨骼的碎裂……
一切声音和颜色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搅拌、沸腾、炸裂。
城头之上,那老兵的嘶吼点燃了最后的血勇。
残存的守军和闻讯赶来的青壮,操起一切能用的家伙——锈蚀的刀枪、断裂的矛杆、门闩、砖石,甚至还有厨房里拎出来的菜刀和烧火棍,红着眼加入了这场绝望的守卫战。
砖石如雨点般砸下,虽然对那些身覆金甲的天兵伤害有限,却足以迟滞他们的脚步,干扰他们的视线。
偶尔有倒霉的天兵被巨石砸中头盔,也会头晕目眩,被下方悍不畏死扑上来的鎏金界汉子们用简陋的武器拖倒,然后无数双脚践踏上去,直至不成人形。
整个鎏金巨城,如同一个被捅破的巨大蜂巢。
城门甬道是绞肉的核心,而四面八方,无数天兵如同金色的蚁群,顺着破损的城墙豁口、驾着低矮的云头,疯狂涌入。
喊杀声、爆炸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妇孺的尖叫……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之中,界主府那高耸的琉璃瓦顶之下,最深幽的一间密室,却诡异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密室中央一方古朴石台上,一枚拳头大小、形制古拙的玉佩,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青碧色光华。
这光晕极其黯淡,仅能勉强勾勒出石台旁一个孤寂的身影轮廓。
鎏金界主,卸去了白日里所有威仪和强硬的外壳。
密室中檀香袅袅,绕着青玉柱蜿蜒而上,忽而被一道清冽的罡风卷碎——那高踞金座之上的界主,素日里总以玄铁鎏金面具覆面,此刻却缓缓抬手,指节纤长如削葱,在殿内万千仙僚的屏息中,将面具边缘轻轻一勾。
只听“叮”一声轻响,似玉磬坠地,又似星辰碎落。
那面具应手而落,化作数点流萤消散于半空,露出的面容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俊如月下修竹,肤色白皙若初凝之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恰似九天银河倾入了眼底,透着几分狡黠,又藏着无尽的沧桑,端的是矛盾到了极致。
只见他乌发如瀑披散肩头,原本含着三分戏谑的眸子骤然冷如玄冰,倒叫殿中缭绕的檀香都凝了几分。
“假天君!”他霍地起身时,月白广袖带起满殿符文飞旋,竟在身后凝成太极鱼影,”域外天魔也罢,借壳重生的魑魅魍魉也罢!”
话音未落,腰间革带猛地绷直如弓弦,悬在腰间的古玉倏然裂开蛛网纹,“你这偷坐灵霄宝殿的伪君子”
少年声线陡然拔高,袖口翻出的朱砂符箓“噗”地燃作火焰,将殿外涌来的黑雾燎出个窟窿,“掀起这场兵燹,无非是拿亿万生灵的惧魂当养料,好喂你那从九幽刨出来的腐朽本源!”
说这话时,他足尖一点金座边缘,整个人如白虹贯日般掠至殿心,腰间裂开的古玉突然爆作漫天星屑,每一粒都化作青铜古镜虚影。
镜中分明映着门外的激战,却又在镜面深处透出诡谲的紫芒——那是生灵恐惧凝结的魔雾在翻涌。
少年界主五指成爪往虚空一抓,竟将镜中紫芒扯出一缕,在指尖凝成血色舍利子:“你当本座不知?这三界六道的劫数,原是你拿神位当诱饵,钓来的一锅生魂汤!”
九天之上,玄黑战云如沸腾的墨海。
假天君端坐于光芒万丈的御座,俯瞰着下方鎏金巨城燃起的烽火与血光。
城门的激烈抵抗、市井奇人的爆发、天兵受阻的咆哮,这一切似乎都成了取悦他的盛大剧目。
假天君,也就是先帝的化身,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那笑意只在唇角凝了半寸,便化作一缕黑气钻入袖底,倒叫殿中悬着的水晶灯都晃了三晃。
他身侧的紫薇大帝分身依旧垂着眼帘,腰间玉带扣上的墨玉蟾蜍却突然吐出红信——原是这尊玉雕像般的神只,指尖已将案几上的青铜镇纸掐出了月牙痕。
“没想到你的另一个分身竟然有如此好手段!”先帝将指间血色舍利子抛向空中,那珠子滴溜溜一转,竟在殿心映出另一幅景象:南天门外,紫薇大帝的本体现出紫袍金甲法相,正持剑将一群散修逼入诛仙阵,剑锋过处,连流云都染作猩红。
假天君屈指弹了弹袖上的暗纹,鎏金殿柱上的蟠龙浮雕竟渗出黑油:“好手段?呵呵,他就是这般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惊雷般的爆响,原是那面青铜镇纸被紫薇分身捏得粉碎,玉屑纷飞中,他恭谨的面皮上裂出蛛网纹,“凡是他要杀的人,无一幸免!”
先帝抚掌而笑,月白广袖扫过空中舍利子,镜中景象陡然一转——只见紫薇本体忽然回剑自指,剑锋抵住心口时,甲叶间竟涌出无数黑虫。
“也包括你吗?”
这话音刚落,紫薇分身的面门“咔嚓”裂开,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虫。
假天君袖中黑气骤然暴涨,将整座鎏金殿裹成墨茧,造化小儿在黑暗中划出冷笑般的弧光:“你拿分身当棋子,却不知棋子早被人换了芯子——这盘棋,你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