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突然冲上前,血藤从她袖中窜出,缠上残魂的脖颈。
“够了!“她声音发抖,“你若恨,便恨这造化弄人!“
残魂安静下来,发出孩童般的抽泣。
那些星光流得更急了,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洼。
“他们都在问我……“
他指着自己胸口漏出的光点,“他们问我,将军为何要骗他们……我该如何回答?说我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玖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翊衡的残魂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将自己错认了。
玖鸢把日月晷化为无形后,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翊衡。
原来,在那个时空里他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
“那场战役……你是故意的?”
翊衡的残魂开始崩解,碎片像枯叶一样剥落。
“我要留住你啊……”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说神人殊途,必须回昆仑沉睡。可我怎么能放你走?我想,若是打败仗,朝廷就会召你这位护国神女……”
他疯狂地笑起来,那笑声里夹杂着无数将士的哀嚎,:“谁知道他们一个都没回来……连我也……”
玖鸢终于知道为何玄甲军怨气千年不散,为何翊衡的魂魄无法往生。
三千条性命,换她一场未竟的沉睡。
“原来如此。”
她喃喃道,眼泪滚下来,在脸颊上留下灼烧般的红痕。
残魂逼近她,黑雾凝成实质,缠绕上她的手腕。
“我就是不甘心!”他贴着她的耳根低语,气息冰冷如墓穴里的风,“从你说要离开那一刻起。”
玖鸢收回手中的火剑,任血藤乖顺地缠上她自己的咽喉,尖端抵住跳动的脉搏。
“你杀了我吧。”她仰起脸,让最后一缕夕阳照在泪水上,“若能让你解脱,我甘愿魂飞魄散。”
翊衡的残魂僵住了。
黑雾凝滞在空中,那些流散的星光也静止了一瞬。
他残缺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为什么?”
玖鸢望着他眼中翻涌的黑雾,那里头偶尔会闪过一丝她熟悉的光亮。
“等我回来,一切都变了。”
她伸手想碰他的脸,手指却穿过那些虚影,“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传来号角声,是那些不得安息的玄甲军在集结。
星光从翊衡身上加速流失,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表情忽然变得很平静。“时辰到了。”他说,“他们来带我走了。”
玖鸢抓住最后一缕黑雾,却什么也握不住。
“翊衡!”她喊,声音撕心裂肺。
残魂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清澈如初遇时的茁茁。
“下次……”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别再消失那么久了……”
星光猛地炸开,像一场逆行的雪,向天空升去。
玖鸢感觉心里一阵虚空。
“娘亲,他是谁?”
“他.....他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将军.......”
暮色像被揉碎的血渍,泼洒在哀牢山嶙峋的峰峦间。
玖鸢垂眸望着茁茁稚嫩的脸庞,山风卷着枯叶擦过她耳畔,恍惚又听见残魂消散前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脚下的山石沁着寒意,缝隙里蜿蜒的古藤如同缠绕千年的愁绪,在暮色中泛着青灰的幽光。
“娘亲,那个虚影看你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是么?”玖鸢轻声呢喃,伸手将茁茁拢进怀里。
山风掠过崖边的铁杉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时空深处传来的呜咽。
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那里终年弥漫着氤氲水汽,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泛起一层淡淡的血色,如同另一个时空的倒影。
“也许他找了娘亲很久......”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记忆里残魂崩解时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翊衡那些破碎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剜着她的心。
三千将士的性命,一场未竟的沉睡,还有那跨越时空的执念,都化作沉甸甸的石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茁茁歪着头,懵懂的眼睛里映着天边将熄的晚霞:“娘亲,他为什么要找你呀?”童言童语让玖鸢喉间泛起苦涩,她抬眼望向哀牢山苍茫的天际线,那里乌云翻涌,似有暴雨将至。
“因为......”她顿了顿,山间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猿啼,惊起一片栖息在古树上的寒鸦。“因为在另一个地方,娘亲曾与他有过约定。”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
“另一个地方?”茁茁仰起小脸,“比金驼寨还远吗?”
玖鸢轻轻抚摸着茁茁的头发,目光穿过层层云雾。
崖边的溪流湍急地奔涌着,水花撞在岩石上,溅起细碎的水珠,在暮色中闪烁如泪。“比你能想象的还要远,远到隔着千万重山水,隔着不同的时光。”
“那他是坏人吗?”茁茁突然问道。
玖鸢沉默良久,耳边似乎又响起残魂那夹杂着将士哀嚎的笑声。
山脚下的深潭倒映着暗沉的天空,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像是无数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他不是坏人,只是......太想留住一个人,做错了事。”
“那娘亲想留他吗?”
这个问题让玖鸢呼吸一滞。
远处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虚幻的海市蜃楼。
她想起残魂最后那清澈如初遇茁茁的眼神,想起那句随风飘散的“下次……别再消失那么久了……”,眼眶突然泛起酸涩。“娘亲也不知道。”
她低声说,声音被呼啸的山风撕成碎片,“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娘亲也曾希望能一直陪着他。”
茁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去抓空中飘散的星光。
玖鸢望着茁茁天真的模样,心中却翻涌着无尽的怅惘。哀牢山的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远处传来阵阵松涛,像是时空的低语。
她知道,那些出现在眼前的虚影,那些莫名的时空裂痕,或许永远都将成为她心底无法解开的结,如同这哀牢山缠绕的古藤,永远也理不清,斩不断。
“娘亲,我们回家吧。”
茁茁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玖鸢低头看着茁茁纯真的笑脸,在这苍茫的哀牢山中,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她抱起茁茁,转身走向山间蜿蜒的小路,身后,云雾翻涌。
“娘亲,人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被抛来的!”
“被抛来的?”孩子仰起头,清澈的眼睛里盛满困惑,山间的晨雾掠过他稚嫩的脸颊,沾湿了睫毛,“就像枯叶被风卷着,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吗?”
玖鸢望着哀牢山层叠的山峦,岩壁上垂落的藤蔓在风中轻轻摇晃。
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指尖拂过他柔软的发丝,“对,我们都如枯叶般被抛入这世间。你看这山间的云雾,看似自由飘荡,却也逃不过山风的裹挟。人从诞生起,就置身于无法选择的境遇之中,这便是‘被抛’。”
孩子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捡起脚边的石子,在泥土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那我们不能自己决定去哪里吗?”
“被抛赋予了我们存在的起点,却未限定终点。”
玖鸢的声音混着松涛,悠远而沉静,“就像这石子,你虽不能决定它从何处来,却能决定将它投向何方。人在被抛入世界后,便要直面自身的存在,在有限的时间里,通过使命去赋予生命意义。”
“使命是什么呀?”
“使命就是有一天,你明白了来这人间的目的。”
“娘亲的使命是?”
“生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