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欢的视线缓缓聚焦。
头上是一大片灰蒙蒙的天花板，锈迹斑驳的管道虬结在半空，废弃许久的铁轨横卧在流水线旁边，像是钢铁铸成的巨兽遗骸。
四周零散堆积的金属零件半埋于地面，上面已经铺满了浓密的黑绿色苔藓，厚得能当毯子。
空气又湿又闷，带着长年未通风生长出的霉味，还隐隐卷着机油与锈铁混合成的腥苦气息。
四周机械的轰鸣不时夹杂着一两声气压喷泄的轻响，一丝丝白气从破损的铜质管道缝隙间溢出。
——如此破败，不愧是末世之下的废土。
叶逸欢缓慢地恢复知觉，身体倚墙半坐，低头一看自己，皱巴巴的屎绿色工服布满污渍，散发着令人一言难尽的臭味。
换做是个重度洁癖的人，睁开眼的下一刻，就得昏死过去。
“诺瓦，你醒了吗？”
耳畔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必然出自一位少女。
叶逸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阵清凉的液体被送进了干痒刺痛的喉咙。
她下意识地吞咽，嗓子里仿佛有千万根细针滑过，生涩的滋味激起了强烈的不适，让她本能地皱起眉头。
“格莉丝，你别管诺瓦了！咱们自己的水都不够，还管她死活？”
“就是！上回诺瓦胡言乱语，差点把搜捕队引过来！这家伙疯疯癫癫的，以后别理她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我们害了！”
“他们说的对啊！格莉丝，赶紧省点力气吧，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死了倒也干净......”
几名工友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神色厌烦地说着风凉话。还有人满脸不耐烦，义愤填膺地催促格莉丝赶紧放弃。
被称作格莉丝的女孩倔强地反驳：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诺瓦和我们一起工作这么久，大家都是朋友，难道连点人情味都没有了吗？”
叶逸欢没吭声，只勉强撑起身子，调出系统面板确认角色信息。
【特拉螺丝厂的螺丝工·诺瓦】
果然又是概率最高的主角剧本。
她的视线继续向下，这次的任务目标却出乎意料得简洁，也出乎意料得抽象：
【任务目标：登上高处，然后自由。】
——评议会负责撰写副本文案的人，一定很喜欢玩脑筋急转弯。
叶逸欢收起界面，扭头望向半蹲在身旁的少女。
名叫格莉丝的少女嘴唇干裂，脸色憔悴，显然状况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却依旧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仅剩半壶的纯净水塞到她怀里。
“诺瓦，你再多喝一点吧！喝了水就能舒服些。”
格莉丝认真地凝视着她，温柔地关切道，
“实在撑不住，就回去休息，我去帮你向工头告假。”
叶逸欢盯着那半壶珍贵的纯净水，喉头一阵翻涌。
她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低哑地吐出一句：
“谢谢你，格莉丝。”
“咱们什么关系，道什么谢啊？”格莉丝笑靥如花：“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互相帮助啦！”
患难见真情，这姑娘还挺义气，以后倒也值得罩着——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
“最好的朋友”？！
骤然间，叶亦欢瞥见了格莉丝头顶明晃晃的名牌：
【诺瓦的挚友·格莉丝】
叶逸欢：“......”
——论坛攻略组再三提醒过的剧情关键人物，重生前出卖主角诺瓦，让她惨死灾难之中的那位“好闺蜜”，不就是她吗？！
叶逸欢心头顿时升起几分寒意，攥紧了怀里仅剩的半壶水，淡然应付道：“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格莉丝又去与工友拌嘴。趁着这个工夫，仗着别人看不见系统界面，叶逸欢干脆肆无忌惮询问系统：
“喂，现在什么进程？剧情推进到哪了？”
系统回复得很快：
【抱歉，剧情信息无法透露，请自行探索。】
叶逸欢默默叹了口气，她也没指望这家伙能给出个有用答案，只得转头望向身旁的工人，试探着问：
“我为什么昏倒了？现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灾难已经降临了？”
没想到，被问到的人还没开口，站在后排的年长女工直接跳脚，怒气冲冲地瞪着格莉丝，扯着大嗓门嚷嚷：
“瞧瞧你救回来的人！睁眼第一句就是‘灾难灾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成天咒我们不好过，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她不是这个意思......”格莉丝弱弱地辩解。
“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另外一人尖锐地打断，“哪儿来的什么危险！要是有危险，也是这倒霉催的带来的！”
“就是！整个螺钉镇有格里诺壁垒护着，外面还有搜捕队日夜巡逻，安全得很！”
其他工人厌恶地看向叶逸欢，纷纷附和，
“真有什么意外，还能轮到你在这胡说八道？只要你少讲些疯言疯语，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真乐观啊。”叶逸欢心道，“看来时间线还停在第一波兽潮之前，现在的人们还觉得诺瓦在杞人忧天。”
众人吵吵嚷嚷间，一阵尖锐的敲击声忽然响起。
嘣嘣嘣——
众人齐刷刷噤声回头。
工头站在锈迹斑斑的水管旁，面容严肃：“午休结束了！都回去干活！”
众人咬牙切齿地瞪过叶逸欢，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回各自的工位上。
叶逸欢也想站起身来，却被格莉丝一把按住，
“你别乱动！”
说完，她便快步走到工头面前，眼角落下两滴泪，
“诺瓦今天病了，需要回去休息一天。我陪她回去休养，可以吗？”
“这个......”
工头面露难色，犹豫着要拒绝，格莉丝立即截住了他的话头：
“这个月我的工钱分她一半就行了，我没关系的！”
工头愣了愣，最终叹口气，摆了摆手：
“行吧，带她快走，免得又惹麻烦。”
说完，他偷偷瞟了身后一眼，好像怕被谁听见一样。
格莉丝如释重负地折回来，将叶逸欢搀起，扶着她往厂外走去。
叶逸欢觉得软绵绵地靠别人搀着走路，实在让她不自在。她一使劲，挣脱开格莉丝的手，试图自己站稳。然而才迈出第一步，脚下就猛地一晃，险些重新栽倒回地面。
就在她即将失去平衡的一刹，格莉丝的手迅速伸过来，稳稳托住她的胳膊。
“有我在，你不必逞强。”格莉丝眼中尽是担忧。
叶逸欢心底冷笑：我怕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