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雪雁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了几声咳嗽,意识到是姑娘身子不舒服,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披着衣裳把灯点亮了一盏,将床帐轻轻挑开一角,觑见黛玉早已醒了。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姑娘,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等扶起黛玉来喝了几口,雪雁嘴里低声埋怨道:“原本没吃那劳什子燕窝之前,您身子还没有这般严重的,现在吃了之后,症状反倒比以前更重些了。”
“也不知道她家是想帮着治病,还是想暗地里害人?”
黛玉轻声说道:“半夜里不睡觉,你又在嘀咕什么呢?”
“原本我也觉得人家一包坏心,再想不到人家竟是个顶好的,现在我的疑心刚去,你却又长上了。”
“若不是一番好心,谁会白白送燕窝给别人吃?就你最会多心!”
雪雁正色地看着她,“姑娘,咱们在这府里住了多年,对于薛家也算有所了解。”
“听说姨太太过日子可仔细了,香菱伺候完了宝姑娘哥哥,又进来伺候宝姑娘,竟是没有一点儿闲空可以歇息。”
“要香菱她们胆敢糟蹋一点儿好东西,叫姨太太知道了,再逃不过一场责罚打骂去的。”
“这样会过的人家,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了咱们那么一大包燕窝?而且连糖都给预备好了,还不是说好的冰糖,而是更金贵的梅片雪花洋糖?”
“俗话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太周到的殷勤,咱们不得不防。”
“姑娘,您还是听我的,别吃那些燕窝了。”
“真要吃的话,也问老太太要了来吃,别再动用她家送来的那些。”
黛玉:“好了,属你最是啰唣。”
“宝姐姐的一番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疑神疑鬼上了?”
“咱们府上,燕窝也不单只有我一个人吃,老太太、大嫂子、凤丫头她们都是家常吃的,都没有问题,你怎么不说这个?”
雪雁咬了咬唇,还是不肯死心,又劝道:“我也打听过,大奶奶院里都是用冰糖熬的,从来没听说用什么雪糖洋糖的,连二奶奶那里也不使这个。”
“她们难道没有这些子洋糖了?那为什么不使?非要使更便宜的冰糖呢?”
“姑娘这么聪明的人,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您虽然跟宝姑娘关系好些了,却也不该半点儿防备都没有,她跟咱们又不是一家子,难道还能半点儿外心都没有了?”
黛玉叫她说得头疼,拿手撑着头,“好,我不听她的,任由你摆布还不行?”
“你说不使就不使,哪怕不加糖呢,怎么端上来,我就怎么咽下去,这样可行了?”
雪雁:“那我明日跟紫鹃姐姐说一声,去老太太那里领些上好的冰糖来用。”
“我已经说这么多了,不如连心底的几句也一起说了。”
“姑娘,宝姑娘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连更小的云姑娘都定亲了,咱们却没听见半点儿关于她婚事的动静。”
“想来哪有不急的,现在还坐的住,必定是在盯着怡红院里的那位了。”
“最疼您只有一个老太太,之前还打听过李家的两位姑娘和琴姑娘,可见还是想多挑挑多看看的。”
“所以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的,您还是别把心神都放在那位身上了。”
黛玉听着她越说越不像话,气得脸上有些羞红,还未张口便先咳嗽了几声。
吓得雪雁赶紧过来给她顺气,不想被她一把推开。
“我就是这会儿立刻死了,也用不着你来操心。”
雪雁原本是一腔好心,被这么一说,脸上有些受不住,眼里也迅速含上了两包泪。
还举起手来立誓,“姑娘,我刚才说的所有的话,要是有半点儿不好的心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我知道自己的话难听,但没有一字一句不是发自真心的。”
“您为了那位伤心了多少回,掉了多少眼泪,我都有看见。”
“与其将来哪天辜负了您的一腔真情,还不如早些撒开手,给自己筹谋个日后的出路。”
黛玉原还被她说得有些动情,但听见叫自己寻求后路的话时,脸上挂上些许冷笑,“想来是我身子没用,这才耽误了雪雁姑娘的大好前程。”
雪雁见她想左了,不由暗暗苦笑,眼里的泪直直滚下来,“我自小跟着姑娘,受着林家恩惠才长到这么大,现在还跟姑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我还能藏了什么坏心思不成?”
“姑娘再不喜欢我这些话,只管教训我就罢了,何必说这些冷言冷语出来叫我伤心。”
黛玉直直地看着她,“我原以为咱们两个是一条心,谁想竟不是!”
“以前只以为你不喜欢宝玉,没想到你连我也瞧不上眼。”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那天下头一号的傻子?竟做一些叫人招笑的傻事?”
雪雁哭道:“我要真瞧不上姑娘,又怎么会推心置腹地说这么多心里话?”
“我只觉得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值当为着个宝玉伤了自己的身子。”
“姑娘觉得情谊难得,但您再是看重这些,但也要看看宝玉值不值得您的喜欢。”
“这么大的人了,一心还只想跟姐姐妹妹的玩闹,半点儿都不为将来打算,难道还要您跟着他吃糠咽菜不成?就是有这府里的老底子在,再加上老太太的那份儿贴补,也不过是坐吃山空而已。”
“他倒是知道享福享乐,那将来的子孙后代呢?又得白手起家?”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就没见过这般喜欢人的,不想着怎么给她一个更好的将来,只知道等着靠着。”
“若是能为有限,尽了全力之后还不如意,那倒也算了,但他明明资质极好,却总是不肯用功读书。”
“连比他小的,出身比他差的都知道认真读书,就他整天招猫逗狗的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