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时，窗外的雨丝斜斜地划过舷窗。冯阳揉了揉太阳穴，这次出差他本不想来，但公司坚持要他亲自处理这个项目。他掏出手机，看到赵志强发来的微信：\"老冯，下飞机了吧？我在出口等你，新车，黑色奥迪A6，车牌尾号668。\"
冯阳皱了皱眉。他和赵志强是大学同学，十年前一起在北京打拼，后来赵志强回了杭州老家。记忆中，赵志强是个谨慎到近乎胆小的人，连过马路都要等完全没车才敢走。去年听说他终于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还买了车，冯阳还为他高兴过。
走出航站楼，雨水夹杂着杭州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冯阳环顾四周，一辆黑色奥迪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几乎擦着一位拖着行李箱的老人停下，喇叭声刺耳地响起。
\"老冯！这儿！\"车窗降下，赵志强油光满面的脸探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明显打了发蜡。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得夸张的金链子，在雨水中闪着俗气的光。
冯阳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发现后备箱已经自动打开。\"你这开车方式...\"冯阳欲言又止。
\"杭州就这样，不开猛点根本走不动道。\"赵志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上车吧，带你去吃地道的杭帮菜。\"
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皮革味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气息，座椅加热开到了最大档，冯阳坐下时感觉后背一阵燥热。还没等他系好安全带，赵志强已经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连续变道超车，引得周围车辆纷纷鸣笛抗议。
\"志强，开慢点。\"冯阳抓紧了扶手，胃里一阵翻腾。
\"怕啥，我技术好着呢。\"赵志强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这车操控性一流，贷款买的，首付三十万，月供八千多，小意思。\"
冯阳注意到仪表盘上的速度已经超过100，而他们还在机场高速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冯阳忍不住说，\"记得在北京时，你连共享单车都骑得小心翼翼的。\"
\"那都是过去式了。\"赵志强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镶金的门牙，\"人得往前看。我现在做电商，一个月净赚五六万，明年准备换保时捷。\"
冯阳没再接话，转头看向窗外。雨中的杭州城模糊不清，就像他对这个老朋友的印象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餐厅的菜很地道，但整顿饭赵志强都在滔滔不绝地讲他如何\"翻身\"，如何\"成功\"，如何\"看透了这个社会\"。冯阳只是默默吃着西湖醋鱼，偶尔点头应付。
\"对了，你这次来待几天？住我那儿吧，省得花钱住酒店。\"结账时赵志强突然提议。
冯阳本想拒绝，但想到能省下公司差旅费，便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赵志强的公寓位于城西一个中档小区，电梯里贴满了各种小额贷款的广告。门一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外卖和未洗衣服的气味扑面而来，冯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有点乱，单身汉嘛。\"赵志强随手把钥匙扔在堆满快递盒的茶几上，\"客房在那，你自己收拾一下。\"
所谓的\"客房\"实际上是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一张折叠床上散落着看不出颜色的床单和几个外卖餐盒。冯阳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床单，立刻缩了回来——那触感黏腻得令人作呕。
\"卫生间在哪？我想洗个脸。\"冯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边。\"赵志强已经瘫在沙发上刷起了短视频，外放声音大得刺耳。
卫生间的情况更糟。马桶圈上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洗脸池里堆着几团头发，下水口明显堵塞，水几乎不往下流。所谓的洗面奶和洗发水瓶子上积了一层灰，看起来像是从未使用过。最令人震惊的是，浴缸里竟然泡着几件发霉的衣服，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灰绿色。
冯阳深吸一口气，回到客厅。\"志强，你这地方...是不是该打扫一下了？\"
\"啊？\"赵志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一脸茫然，\"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啊。雇了钟点工，每周来一次。\"
冯阳指着卫生间：\"那浴缸里的衣服...\"
\"哦，那个啊，\"赵志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懒得手洗，又不想花钱送干洗店，泡着呗，过几天换水再泡。\"
冯阳感到一阵眩晕。十年前在北京合租时，赵志强是那个每天都要拖地，连牙刷都要按颜色排列的洁癖患者。现在这个躺在垃圾堆里刷短视频的男人，除了长相，和他记忆中的朋友几乎没有共同点。
\"我还是去住酒店吧。\"冯阳终于忍不住说。
\"怎么了？嫌弃我这儿？\"赵志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老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好心收留你，你倒挑三拣四起来。\"
\"不是嫌弃，\"冯阳努力保持冷静，\"只是我习惯了一个人住...\"
\"得了吧，\"赵志强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北京来的都一个德行，装什么清高。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比任何人差，这房子全款买的，车是顶配，存款七位数...\"
\"这和钱没关系！\"冯阳终于爆发了，\"你看看你住的地方！床单黏得能揭层皮，卫生间比公厕还脏，下水道堵了都不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赵志强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我以前就是个穷光蛋，连房租都交不起！现在我有钱了，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你管得着吗？\"
\"有钱不是这样挥霍的！\"冯阳指着茶几上十几个未拆封的奢侈品包装盒，\"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却连基本的生活卫生都不顾，你这是病态的消费观！\"
\"哈！\"赵志强夸张地大笑，\"冯总教训起人来了？听说你在北京还租着房子呢吧？三十好几了连辆车都没有，还好意思说我？\"
冯阳感到血液冲上头顶。\"至少我知道怎么活得像个正常人。你看看你自己，开着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家里像个垃圾场，除了显摆你那点钱还会什么？\"
\"显摆？\"赵志强一把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砸向电视，屏幕应声而裂，\"我他妈拼了十年才熬出头！你知道被债主堵门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为了还债一天打三份工是什么感觉吗？现在我有钱了，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冯阳后退一步，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志强，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是...担心你。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少来这套。\"赵志强喘着粗气，金链子在汗湿的脖子上闪着刺眼的光，\"你这次来不就是想谈合作吗？怎么，看到老朋友发达了，心里不平衡？\"
冯阳愣住了。\"什么合作？\"
\"别装了，\"赵志强冷笑，\"你们公司不是要做电商推广吗？找我合作，给你优惠价。\"
冯阳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赵志强如此热情地邀请他住家里，原来是为了谈生意。一种被利用的感觉油然而生。
\"抱歉，这事不是我负责的。\"冯阳冷冷地说，\"而且就算是我负责，我也不会和现在的你合作。\"
\"什么意思？\"赵志强的脸阴沉下来。
\"意思是我信不过你。\"冯阳直视着他的眼睛，\"十年前你借我那三万块钱，说好三个月还，结果拖了两年。现在看你这种消费方式，我更不敢和你有什么金钱往来了。\"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赵志强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冷笑。
\"原来如此，\"他一字一顿地说，\"冯阳，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翻旧账羞辱我？\"
\"我没想翻旧账，\"冯阳疲惫地说，\"我只是...算了，我走了。\"
他转身去拿行李箱，却被赵志强一把拉住。
\"等等，\"赵志强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老冯，咱们别这样。我...我可能是有点飘了。你知道的，穷人乍富，难免...\"
冯阳甩开他的手。\"不是钱的问题，志强。是你整个人都变了。开车像疯子，家里像猪圈，满脑子只有炫耀和消费。我都不确定我是否还认识你。\"
\"那你呢？\"赵志强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十年了，你还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冯阳，连个险都不敢冒，活得像个小老头！至少我敢想敢干！\"
冯阳摇摇头，拎起箱子走向门口。\"保重吧，志强。希望你能找回自己。\"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冯阳想起大学时和赵志强一起在图书馆熬夜复习的日子，那个连泡面都要计算营养搭配的谨慎青年，如今变成了一个住在垃圾堆里的暴发户。
雨还在下。冯阳站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手机震动起来。是赵志强的微信：\"合作的事你再考虑考虑，给你最低价。另外，那三万块我明天打给你。\"
冯阳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一辆出租车停下，他上车后对司机说：\"麻烦找家干净的酒店。\"
车窗外的杭州在雨中模糊不清，就像某些再也回不去的友情。冯阳想起赵志强浴缸里那些泡得发霉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和那缸脏水一样，早该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