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草叶上的夜露往脖颈里钻时,湛风的鞋跟终于碾上了玄冥渊入口的碎石。
郝悦的指尖在他后腰轻轻一戳——这是他们约定的\"灵力紊乱预警\"暗号。
他喉结动了动,能清晰感觉到鼻腔里的灵力像被揉皱的丝帕,刚聚成线就断成星子。
金手指在这阴寒之地成了钝刀,连十丈外的瘴气流动都探不真切。
\"到了。\"郝悦的声音比山风还轻。
她仰头望着崖壁,发梢沾着的隐息符微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那是被渊底的阴煞之气腐蚀了。
湛风摸向腰间的星图。
这枚用上古星辰碎片炼的法器此刻烫得惊人,贴肤的位置已经红了一片。
他想起三天前在意识空间里看见的透明舱,那些漂浮的\"观测者\"胸口都戴着类似的星芒印记,原来不是巧合。
\"引路符。\"郝悦从袖中抽出张暗黄色符纸,符身纹路像活了般爬动,\"在千机阁遗迹最底层找到的,当时守符的傀儡说...能引活人走死路。\"她指尖擦过符纸边缘,那里凝着半枚血珠——显然是强行拓印时被符纹反噬的。
湛风接过符纸时,符身突然窜起幽蓝火苗,在他衣襟上烙下朵极小的火焰印记。
郝悦的桃花簪在发间晃了晃,他闻到她发顶熟悉的青柠香,混着符纸烧焦的苦:\"走死路总比被当活饵强。\"他扯了扯嘴角,掌心悄悄覆上她后颈——那里隐息符的位置还留着淡粉色印记,是他方才替她调整符纸时按重了。
下渊的路比想象中陡。
郝悦的青鸾剑出鞘三寸,剑身浮着层淡青色光晕,替两人劈开黏在身上的阴雾。
湛风数着步数,第七步时,他的靴底突然陷进软泥——不是泥土,是某种半凝固的胶质,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停。\"他拉住郝悦的手腕。
两人同时低头,脚边的胶质里浮着半截玉簪,雕工与郝悦的桃花簪如出一辙,只是簪头的桃花瓣碎成了渣,沾着暗褐色血渍。
郝悦的呼吸陡然粗重。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玉簪,那胶质突然像活物般翻涌,\"嗤\"地裹住玉簪沉了下去。
湛风的灵力感知在此时突然清晰一瞬,他捕捉到极淡的悲怆情绪——是人类濒死时的绝望,铺天盖地,像被按进血池里的窒息。
\"走。\"他拽着郝悦往更深处疾行。
渊底的雾散得突然,等两人站定,半毁的祭坛就这么撞进视线里。
断柱上的符文还在渗着幽光,像被人剜开的伤口。
湛风的指尖颤抖着抚过最近的一道纹路,触感冰得刺骨,却让他想起联盟密室里那卷《观测者封印录》——当年百位化神联手布下的困仙阵,核心纹路正是这样的螺旋状,每道旋心都刻着\"镇\"字古篆。
\"郝悦。\"他声音发哑,\"你看这个。\"他指着祭坛中央的凹痕,那里有个与星图轮廓完全吻合的槽位,\"他们要引主脑归位...归的是这里的位。\"
郝悦凑过来时,发间的桃花簪蹭过他手背。
她的指尖悬在凹痕上方三寸,突然缩了回来——凹痕里渗出黑色液体,滴在她指尖上,立刻腐蚀出个小红点。\"是活的。\"她皱着眉舔了舔伤口,\"像...像生物的体液。\"
湛风的星图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烧穿衣物。
他突然想起意识空间里那个\"第73次迭代失败\"的提示,原来每次\"失败\",都是观测者的本体被引到这里,被这祭坛吞噬?
风突然停了。
郝悦的青鸾剑\"嗡\"地出鞘,剑身光晕暴涨。
湛风的灵力感知在紊乱中捕捉到无数细碎的波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后背——那些波动里没有灵力,只有纯粹的恶意,像被剥去灵智的野兽。
郝悦的桃花簪突然坠了下来。
她伸手去接,却见银簪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原本半开的桃花瓣正在片片碎裂。
\"湛风。\"她声音发紧,\"符...引路符在发烫。\"
湛风低头,衣襟上的幽蓝火焰印记此刻红得滴血。
他抬头看向祭坛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浓云,云底泛着诡异的紫,像被血浸透的棉絮。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脚边的阴影里动了动。
不是风,不是雾,是...黑影。
极淡的,像被水晕开的墨点,从祭坛的断缝里渗出来,顺着他们的影子往上爬。
郝悦的青鸾剑斩在其中一道黑影上,却只劈出道白痕,那黑影转瞬又黏合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湛风握紧星图。
他能感觉到观测者本体的波动就在祭坛下方,而此刻,那些黑影里的恶意,正顺着他的灵力感知,往意识空间里钻——像要把他的记忆,他的计划,全部撕碎。
\"退到我身后。\"他转身将郝悦护在怀里,星图在掌心绽放出刺目星光,\"不管发生什么,先布困灵阵。\"
郝悦的手指已经按在储物袋上,那里装着她连夜画的三十张困灵符。
她仰头看他,眼尾的乌青在星光下格外明显:\"要是困不住呢?\"
\"困不住就一起撕了这破局。\"湛风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星图的光映得两人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大不了...第74次迭代,我们自己当观测者。\"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凹痕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些原本淡如墨点的黑影,在轰鸣声中暴涨成遮天的巨幕,轮廓似人非人,没有五官,只有无数张蠕动的嘴,每一张都发出同一道嘶哑的嘶吼——
\"归位。\"
当“归位”的嘶吼撞破耳膜时,湛风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黑影并非用灵力凝成——它们裹着的恶意像锈迹斑斑的铁锥,正往他识海最深处钻。
郝悦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青鸾剑的嗡鸣里混着她急促的呼吸:“风哥,它们在绕圈!”
话音未落,黑影的旋转突然加速,裹着阴寒的风刃割过两人脸颊。
湛风的金手指在紊乱中突然清明——那些黑影里翻涌的,竟是无数段破碎的记忆:有化神修士绝望的怒吼,有筑基弟子被撕成碎片前的尖叫,甚至还有他三天前在意识空间见过的透明舱,舱壁上凝结的血珠正顺着玻璃往下淌。
“不是实体!”他突然攥紧郝悦手腕,灵力如沸水般在经脉里翻涌。
星图在掌心烫得发颤,却让他的感知更敏锐了些——那些黑影的“身体”里没有灵脉,没有魂魄,只有一团团黏连的执念,像被揉烂的符纸,“是意志投影!有人死在这里,执念被观测者的力量扭曲成了这样!”
郝悦的青鸾剑突然爆出刺目青光,斩在最近的黑影上。
那黑影被剑气撕成两半,却在落地前重新融合,喉间的“回归”低语反而更清晰了:“变量该被修正……变量该被修正……”她的眼尾乌青因紧绷而泛紫,咬着牙道:“它们在说‘变量’?我们?”
“三天前意识空间的‘第73次迭代失败’。”湛风的声音像淬了冰,手指按在眉心——那里有根青筋正突突跳动,“观测者把这个世界当实验场,每次失败就重启,我们这些没被‘修正’的,就是干扰实验的变量。”他突然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漫开,灵力裹着血珠喷向空中。
清心咒的法诀在血雾中成型,金色符文如游鱼般钻进黑影。
那些黑影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啸,像被火烤的纸人般蜷缩、碎裂。
郝悦趁机甩出三张困灵符,符纸在半空炸成金网,将未被驱散的黑影暂时困在网中。
她望着逐渐稀薄的黑影,发间残存的桃花簪碎片突然闪了闪——那是她用本命精血祭炼的,“所以这些黑影是前几次迭代里,试图反抗观测者的修者?他们的执念没被抹干净,留在了这里?”
“十有八九。”湛风扯下衣襟上的火焰印记——那是引路符留下的,此刻正渗出黑血,“千机阁的傀儡说引路符能引活人走死路,原来这‘死路’是让我们看清楚,前人是怎么被观测者碾碎的。”他低头看向祭坛中央的凹痕,那里的黑色液体还在咕嘟冒泡,“郝悦,观测者要的‘主脑归位’,可能是把他们的核心仪器放进这个槽位。一旦成功……”
“整个世界都会被他们当培养皿养着。”郝悦接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鸾剑的剑穗——那是她用两人第一次任务时采的灵草编的,“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完成之前,找到封印观测者的方法。”她突然顿住,目光凝在祭坛后方的断墙上。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痕,像被利刃划开的幕布。
湛风顺着她的视线转头,便见半块斑驳的石碑从光痕里缓缓升起,碑身爬满的裂痕中渗出幽蓝荧光,与他星图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是……”郝悦的声音突然发颤,“是《观测者封印录》里提到的‘镇魔碑’!当年百位化神就是用它镇压过观测者本体!”她刚要迈步,却被湛风一把拉住——石碑周围的黑影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连困灵符的金网都开始消散,“等等,有问题。”他的金手指突然感知到石碑里有微弱的生命波动,不似灵智,更像……残魂。
话音未落,石碑表面的荧光突然暴涨。
两人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石碑前多了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人身穿褪色的玄色道袍,腰间挂着枚碎裂的玉牌,面容被光雾笼罩着看不清楚,却让湛风的星图突然发出清鸣——那是遇到同出一源的灵力时才会有的反应。
郝悦的青鸾剑“当啷”落地。
她盯着那道身影腰间的玉牌,声音发哑:“这玉牌的纹路……是‘玄霄宫’的标识。三百年前失踪的玄霄宫主,洛无涯!”
洛无涯的身影在光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他的右手虚按在胸口——那里本该有枚掌门印,此刻却只剩个焦黑的洞,“终于……等到了变量。”他的声音像从极深的井底传来,混着石子摩擦的沙哑,“观测者的迭代要开始了……你们必须……”
他的话突然被一道刺耳的蜂鸣截断。
祭坛下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挣脱束缚。
洛无涯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的左手突然抬起,指向祭坛中央的凹痕:“星图……镇魔碑……还有……”
“前辈!”郝悦扑过去要抓他的手,却只碰到一团光雾。
湛风的星图在此时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他突然福至心灵,将星图按在石碑上。
星图的星光与石碑的荧光瞬间交融,洛无涯的身影重新凝实了些,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最后几个字:“……你们的命。”
蜂鸣声陡然拔高。
洛无涯的身影彻底消散前,他的双眼突然亮起——那是两簇跳动的幽蓝火焰,穿透光雾,直直撞进湛风的识海。
“记住……”
最后一个音节被淹没在祭坛的轰鸣里。
湛风的额头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洛无涯的残念在他识海深处种下了什么——像是一段被封在琥珀里的记忆,又像是一把钥匙。
郝悦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凉得惊人:“风哥,你没事吧?”
他摇头,目光重新落在石碑上。
刚才星图与石碑接触的位置,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古篆:“第74次迭代,变量觉醒。”
祭坛下方的撞击声越来越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钝爪挠着地壳。
郝悦弯腰捡起青鸾剑,剑身上的光晕比之前更盛了几分:“洛前辈说‘等到了变量’,我们就是第74次迭代的变量?”她抬头看他,眼尾的乌青在荧光里泛着诡异的紫,“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湛风望着石碑上的古篆,突然笑了。
他的笑容里没有温度,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观测者不是要修正变量吗?”他握紧星图,灵力如潮水般涌遍全身,“那就让他们看看,变量也能掀了这实验台。”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的凹痕突然喷出黑红色的液体。
那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一只巨手,朝着两人当头压下。
郝悦的青鸾剑划出一道银弧,与巨手撞出刺目的火花。
湛风的金手指在此刻捕捉到更清晰的波动——在祭坛最深处,有个东西正在苏醒,它的“气息”像极了意识空间里那些透明舱的观测者,却更庞大,更……愤怒。
而在祭坛的阴影里,那道刚刚消散的身影,正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