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雨初歇送君行，染布犹存沅江影
商队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一场淅淅沥沥的桃花雨便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裹着粉白的花瓣，斜斜地织着，把桃林笼在一片朦胧的香雾里。老桃树上的残花被打落不少，铺在青石板上，像层柔软的锦缎，踩上去湿滑滑的，带着股清冽的甜。
林羽正帮着捆扎染好的蜡染布，靛蓝、湖蓝、绯红……被整齐地叠在马车上，上面盖着油布，防止被雨水打湿。他的指尖拂过布面的蝴蝶纹，那是林婉儿昨夜赶染好的，针脚细密的蜡线在蓝底上勾勒出展翅的模样，像要从布里飞出来。
“林小子，这布染得好！”木叔拍着他的肩，声音洪亮如钟，雨水顺着他的络腮胡往下滴，打湿了靛蓝的苗服，“比寨里的姑娘染得还鲜亮，婉儿姑娘是个巧人。”
“木叔过奖了。”林羽笑着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婶连夜做的桃花酥，用油纸仔细裹了三层，“路上垫垫肚子，甜的，解乏。”
小安举着个新做的银哨子跑过来，哨子是桃花形状的，银质的花瓣上还沾着点雨珠。“木叔，阿娘，这个送给你们！”他踮着脚，把哨子塞进阿依娘手里，棉靴踩在花瓣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想我了就吹一吹，我能听见的！”
阿依娘笑着把哨子揣进怀里，摸了摸小安的头：“好，我们一到苗寨就吹，让你在桃坞也能听见沅江的风。”她从竹篮里拿出个蜡染的荷包，递给小安，“这是阿娘绣的，里面装着沅江的河沙，戴着能安神。”
李逸尘扛着副新箭囊出来，箭囊是用林婉儿染的蝴蝶纹布做的，靛蓝色的底上，银箭簇闪着光，格外精神。“木叔，您看我这箭囊怎么样？”他得意地扬了扬，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脸上，却挡不住眼里的亮，“等下次您来，我用这银箭簇给您射只肥野鸡！”
“好小子，有志气！”木叔哈哈大笑，从马车上搬下一个木盒，“这是给你的回礼，寨里银匠打的箭头模具，以后你自己就能打箭簇了。”
阿依抱着芦笙，站在廊下，眼圈红红的。林婉儿走过去，递给她块刚绣好的帕子，帕子上是株并蒂的桃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几根银丝。“这个你带着。”她的声音轻轻的，像这桃花雨，“想我们了，就看看帕子，就像我们在你身边一样。”
“林姐姐……”阿依的声音哽咽了，扑进林婉儿怀里，银饰的碰撞声混着雨声，像支伤感的曲子，“我秋天就回来，给你们带沅江的新米，还有染布的新方子。”
苏长风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着众人话别，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他把一个布包递给木叔：“这是玄清道长留下的《百草图谱》，里面有些苗寨没有的草药记载，或许能用得上。”布包是深蓝色的，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白，却透着股岁月的沉厚。
“多谢苏先生。”木叔郑重地接过布包，像捧着件稀世珍宝，“我们寨里的老郎中肯定高兴坏了，这比什么金银都金贵。”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淡淡的光。商队的汉子们吆喝着上了马，马车的轱辘碾过花瓣铺就的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哼一首离别的歌。
“阿依，照顾好自己！”林婉儿挥着手，发间的银桃花簪在雨雾里闪着光。
“林姐姐，林羽哥，你们也保重！”阿依探出头，红绸子的辫梢在风里飘得欢，“秋天见！”
马车慢慢驶远，消失在桃林的尽头，只留下一串渐渐模糊的车辙，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银饰叮当声。阿依的芦笙声远远传来，是那首《送别调》，调子在雨里荡开，像根细细的线，牵着每个人的心。
小安举着蜡染荷包，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小声说：“他们还会回来的，对吗？”
“会的。”林羽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这桃花雨，落了还会再下；就像这蜡染布，染了还会再晾，他们总会回来的。”
雨停了，阳光透过桃枝的缝隙照下来，在湿漉漉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林婉儿走到染缸边，看着里面的靛蓝染液，水面上还浮着几片桃花瓣，像蓝天上落了朵云。她伸手拂过水面，涟漪荡开，映出自己的影子，旁边仿佛还站着阿依娘教她染布的身影。
李逸尘把木叔给的模具放进木工房，小心翼翼地摆在银箭簇旁边，像藏了个珍贵的秘密。“等秋天阿依回来，我要让她看看，我打的箭簇比木叔的还好！”他拍着胸脯，语气里满是期待。
苏长风坐在廊下，翻开《百草图谱》，指尖拂过玄清道长的批注，忽然轻轻念起诗来：“‘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苗寨虽远，心若相通，便如隔街而居，何愁不见？”
午后，阳光暖得像春日的怀抱。林婉儿把晾干的蜡染布收进竹篮，每一块都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的桃花、蝴蝶、沅江水纹，在光下栩栩如生。她要挑几块最好的，寄给苗寨的阿依娘，告诉她，桃坞的染坊还在，春天也还在。
林羽坐在桃树下，削着支木簪，簪头要雕成并蒂桃花的形状，是准备送给林婉儿的。刻刀在木头上游走，木屑簌簌落下，混着雨后的泥土香，格外踏实。他知道，这离别不是结束，而是下一次相聚的开始，就像这桃花落了会结果，蜡染布旧了会新染，他们的故事，会在等待里慢慢发酵，等秋天到来，等沅江的风再次吹进桃坞，便会开出更艳的花。
暮色漫进桃林时，灶房飘来饭菜香，混着蜡染布的草木香，格外安心。院中的染缸空了，却像还盛着沅江的水，映着天边的晚霞，泛着温柔的蓝。晾布的竹竿还立在那里，风过时，仿佛还能听见蜡染布哗啦啦的响，像阿依娘的笑声，像阿依的芦笙，在桃坞的空气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