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会刚刚散去,皇城的宫门缓缓开启。
玉国公萧云汇身着朝服,与长子萧雨柏并肩而出。往日里,此时总会有三五同僚上前寒暄,谈笑风生,共论朝事。然而今日,周遭的氛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那些曾经热络的面孔,此刻大多避开了他们的目光,有的与身旁之人低声交谈,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萧氏父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有的则干脆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仿佛生怕与他们沾上什么关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疏离与难以言说的指责。
行至廊下,迎面走来几位翰林院的官员。为首的陈枫学士,平日里与萧雨柏私交甚笃,常有诗酒往来。此刻,他正与同僚们谈笑风生,见到萧雨柏走近,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颇为复杂。
他只是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与身旁之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不认识萧雨柏一般,径直擦肩而过。
“陈兄……”萧雨柏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却干涩地卡在了喉咙里。
父子二人站在原地,如芒在背。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讥讽,或幸灾乐祸,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得他们肌肤生疼。
“萧大人,你们萧家如今可是不得了,操控京畿之地的粮价,我们这些小官吏,可不配跟你们走得近。”
“陈学士说的是,土地粮价,乃国家之本,萧大人如此行径,简直是让我们翰林院蒙羞!”.
萧云汇久经宦海,尚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袖口,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萧雨柏年轻气盛,早已是面色铁青,双拳紧握,胸腔之中仿佛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憋闷得几乎要炸开。
回到玉国公府,府邸内一如既往的幽深静谧,但这片刻的安宁,却丝毫无法平息萧氏父子心头那股被羞辱、被孤立的滔天怒火。
书房之内,萧云汇重重地将手中的紫砂茶盏顿在红木几案上,“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滚烫的茶水溅出,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几点红痕,他却恍若未觉。
“去!把大小姐给我叫来!”萧云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气。
萧雨微得到传唤时,正在自己的院中修剪一盆新开的腊梅。听完下人的禀报,她执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早已了然。
昨日京城米价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朝堂之上,父亲和兄长会遭遇何等待遇,她早有预料。
她轻叹一口气,放下花剪,整了整衣衫,步履依旧沉稳,心中却也清楚,一场来自家族内部的巨大压力,已然降临。
当萧雨微步入书房,一股冰冷而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父亲萧云汇端坐太师椅,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兄长萧雨柏则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父亲,大哥。”萧雨微敛衽行礼,声音平静。
“你可知罪?!”萧云汇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女儿不知父亲所指何罪。”萧雨微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迎上父亲的怒火,不卑不亢。
“不知?!”萧雨柏猛地转过身,脸庞因愤怒而扭曲,“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看我们萧家的笑话!朝堂之上,那些同僚视我父子如瘟疫!就因为你擅作主张,与那余瑾小儿胡闹,将我萧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大哥此言差矣。”萧雨微语气依旧平静,“女儿与余大人合作,并非胡闹。萧家降价售粮,一来是为解京城百姓燃眉之急,二来,也是为了萧家更长远的利益。余大人已允诺,将提供一种高产良种,若能试种成功,我萧家……”
“高产良种?!”萧云汇冷笑一声,打断了女儿的话,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亩产翻倍?简直是天方夜谭!雨微,你平日里聪慧果决,怎地会被余瑾那黄口小儿三言两语的奇谈怪论所蛊惑?他这是在利用我萧家,将我萧家推到风口浪尖,与满朝文武为敌!你这是在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父亲!那良种……”萧雨微试图解释。
“够了!”萧云汇厉声喝止,“此事断无可能!从即刻起,丰登米行恢复原价!至于那所谓的良种,不过是余瑾小儿的痴人说梦,不必再提!”他语气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书房内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到了极点。萧雨微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此时,门房管事略显慌张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国公爷,大公子,大小姐……均,均田司余大人求见!”
这声音,在此刻听来,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
萧云汇与萧雨柏皆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未等他们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玉国公,萧大公子,余某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话音未落,余瑾一袭素色长袍,已缓步踏入书房。他气质从容淡定,目光平静无波,一眼便看到了面色苍白、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萧雨微,眼神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担忧,但随即便恢复如常。
“余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萧云汇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前几日的客气判若两人。
余瑾却仿佛未曾察觉,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国公爷,余某今日前来,是为昨日之事。萧大小姐与均田司合作,降低粮价,推广良种,皆是余某一力促成。若有任何不妥之处,余某一力承担,与萧大小姐无干。”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萧云汇,语气诚恳:“国公爷可知,那高产良种,一旦功成,于国于民,于萧家,意味着什么?”
余瑾没有理会萧氏父子难看的脸色,开始详细阐述那高产良种的种种好处,以及对萧家未来的深远影响。他描绘的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利益,更是民心的向背,圣眷的稳固,以及萧家在未来动荡时局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可能。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富有远见,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萧云汇紧绷的面部线条,在余瑾的讲述中,不知不觉地慢慢放松下来。
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思索与权衡。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似乎总能洞悉先机,搅动风云的年轻人,目光变得愈发复杂与审视。
良久,当余瑾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最终,萧云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罢了……此事,便依雨微的意思办吧。”
此言一出,书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萧雨微紧绷的身体也随之微微一松,悄悄吁了一口气,望向余瑾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