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凯的话,精准击中了士徽那根既激动又敏感的神经。
坦率而言,他太想做交州之主了。
与其在合浦这蛮荒之地苦心经营,他更愿留在交趾的龙编城,像父亲那般,做个威福自专,自由自在的土皇帝。
出门乘十六人抬的鎏金轿厢,珍珠流苏叮咚作响,护卫环伺,百姓避让。
归府则侍女捧茗,案设象牙筷、犀角杯,每日珍馐不乏玳瑁羹、象鼻炙,佐以荔枝酒,更有舞姬踏歌。
府邸以沉香为梁,地砖嵌绿松石,明珠为灯,夜如白昼。
夏卧鲛绡帐,饮椰子水,僮仆摇孔雀扇;
冬踏驼毛毡,食南海鱼,炉燃龙涎香。
出猎跨汗血宝马,百余名随从携弓架犬,鸟兽惊避。
常着蜀锦蟒袍,系夜明珠玉带,戴赤金珊瑚扳指。
宴饮必邀名流豪强,吴伶奏乐,越女献歌,满座富贵风流。
比许都那位皇帝可谓逍遥万倍。
关键是,你做这些,都不会有人向皇帝举报你僭越。
盖因各方皆不愿费心力征讨这般偏远之地。
除了一年四季气温高点,简直是绝佳的享受与安老之地。
士徽岂能不为之动心。
然他终究浸淫儒学多年,虽执念于夺取交州大权,却终究不敢行那弑父忤逆之举。
士徽局促起来:“贤弟此言,不是……要我害我父亲吧……”
“非也!”
吕凯苦笑着摇摇头:“只是士公年岁大了,算一算往八十而去了吧!”
士徽回答道:“七十有六!”
“那也不小啦……”
吕凯幽幽地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凝着几分沉郁:“早该放权了。如今交州正亟需一位年富力强、智计卓绝的新主来撑持局面。
士公年岁已老,迟迟不肯放权,实非善事。
依愚弟看,士公怕是还在盼着令兄士廞能早日回龙编主持大局。
只是……若兄长再这般迁延观望,无所作为,怕是这大好的交州基业,要落入旁人之手啊。”
士徽甚觉有理,却又不禁担忧:“可是,父亲他……”
“放心吧!”
吕凯悠然一笑:“真到了那时,只要士公肯将权柄交予你手,让令兄稳稳坐住这交州之主的位置,咱们自会待士公不薄,保他安享天年,养老送终。届时我江东兵马借道征讨荆州,令兄则在交州安掌大权,如此各得其所,岂不正是两全其美之善事?”
士徽闻得此言,终于被说动了。
果然一门心思的跟着江东,才有未来。
他拿出一个积极的态度:“好,为兄当如何做?”
“兄长,不若邀士公来合浦走一趟?他只要肯来,愚弟自有法子劝士公就范,且保管不伤士公一根毫毛。”
“这……”
士徽又显为难,因为父亲虽然筋骨硬朗,但年纪已大,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放弃在龙编享福,大老远跑合浦一趟。
但好在吕凯聪明,替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
一个月后,无数载满木材的商队正从南海络绎不绝地赶往合浦。
传言说,合浦海滩上近日冲上来一副巨大的骸骨,大小堪比宫殿。
不知是何神物所遗。
更有仙人谶语流传:若能在这龙骨下走过一遭,便能益寿延年,长生不老。
太守士徽听闻此事,便动了建造龙宫的念头。
为此他不惜耗费重金,差人从江东购来上好的楠木,誓要以这副龙骨为基,建起一座惊世骇俗的“龙宫”来。
……
另一侧,曹丕正积极筹备禅代大典,密遣左右遍探朝野舆情。
察访既毕,其心自明:当今许都之地,十之八九皆对汉室不报期望,望其早登九五。
往昔坚拒汉室旧臣,早已于几次清洗后涤荡殆尽;
余者纵有微词,亦只敢腹诽,终是默然认命。
而戍守边疆的曹仁与夏侯渊两位老臣,闻得此事之后,一同表达了对曹丕承续帝位的支持。
曹丕暗暗思索:彭羕之言,诚不欺我。
若错失此番机缘,恐怕以后再难有这么好的篡汉之机了。
而后,又问华歆,当下之际,皇帝反应如何?
华歆敛容直言:“陛下如今已是心灰意懒,早无恋栈帝位之心。
连日来唯以医术药典为伴,终日沉浸其中,似已将天下事抛诸脑后。
他私下里不止一次与我言,只盼着王上登基之日,能恩准他卸下龙袍,做个寻常乡间医郎,走村串户为百姓采药疗疾罢了。”
曹丕闻言,面上顿时漾起喜色。
略一沉吟,乃转身朗声道:“这说的是什么话!陛下若真有此意,孤岂能亏待?自当以王公之礼相待,赐他锦衣玉食,保他安享天年。莫说想做医郎,便是想当工匠、厨子,也尽可随他心意。只要不踏出封地半步,便是仍循皇帝旧礼,继续称朕,又有何妨!”
曹丕还是睿智的,对退位的皇帝施以善待,是维护这场禅让之举名正言顺的关键。
那话说回来,他有没有想过把退位的皇帝送到荆州,以恶心刘备?
他想过,但放弃了。
他真不怕刘备半道上把皇帝杀了。
也不怕刘备将皇帝软禁,效曹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因为若至那时,刘备虚伪面具终为之揭露。
他就怕皇帝到了刘备那里,叔侄俩为了延续大汉国祚,生成了一条心。
刘协说被曹丕逼迫,毁禅让于魏之言,反于公众面前禅让于刘备。
使刘备称帝具备了极强的合法性。
刘协或进位太上皇,或退位王公,都要比当个亡国之君要强得多的多。
而后,叔侄俩一起号召天下义士攻伐大魏,匡扶汉室,那曹丕可就亏大发了。
因此,将刘协安置在曹丕势力腹地的某处,既允自由,又尊礼遇,再严加监视,实为最为妥帖的处置。
华歆将曹丕将要对他的安排告知刘协。
刘协闻言,竟感动的流下了眼泪,言道:“魏王还是忠厚之人啊!”
华歆对刘协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觉得有些事,可以进一步探讨了。
“陛下,若要行这禅让大礼,需依循古制:
届时陛下须于百官之前,向魏王读禅位表文;魏王自当辞让,陛下则需再请。
如此往复,必成三让三辞之仪。
待至第三次,陛下为显赤城,乃要躬身叩拜,力请魏王登基,直至魏王被迫无奈,勉强应允,亲扶陛下起身。
至此,禅让大礼才算圆满。
陛下,这般仪节,您可愿依从?”
脑补出此情此景,刘协瞳孔剧烈的一抖。
但还是挤出一丝笑意:“朕愿依从,朕愿依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