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在上,先祖留侯、祖上正一真君、父亲灵真真人、母亲圣女娘娘……”
张鲁以额触地,青竹冠缨垂落尘埃。
“诸葛亮乃教外之道,却得老君梦授六甲秘祝,可呼风唤雨、驱策六丁,而鲁握传家斩邪剑、佩三天正法印,为何丹房内未见云气聚顶,法坛上不闻仙乐绕梁?”
张鲁跪在天师道法堂前,疑惑的看着堂前五张画像。
此五张画像为首之人为太上老君。
下有四张小一点的画像,分别为先祖张良、张道陵真君,灵真真人,以及五斗米教圣女。
张道陵是初代天师,是张鲁的祖父。
灵真真人是二代天师,也是张鲁的父亲。
五斗米教圣女乃是张鲁的母亲,就是被刘璋下令所斩那个。
“祖父创二十四治,父亲拓八品游治,至鲁守汉中近二十年,教民诚信不欺、病者自首,兴义舍,济灾民,比之那诸葛亮,何尝少了半分敬天之心?”
说到此,张鲁目有泪光闪烁,似乎十分激动和不解。
他看着五张画像,喉间已腾起万千言辞,几欲迸出!
然而最终,却长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他对待这些人还是相当虔诚的。
“莫非天教我张氏守人间香火,便不许得太清真诀?”
张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深躬下去:
“今鲁愿以阳寿十载,换老君垂目一顾,教我无上仙法!”
口念经文,跪拜良久。
忽闻门外响动。
张鲁又拜了三拜,起身出门,又回身关紧殿门。
门外,是阎圃。
“大天师……”
“你随我来……”
张鲁带阎圃之后山洞府之中。
那是天师道法堂之地,也是高官商议秘事的地方。
张鲁邀阎圃坐下。
在所有的部下中,张鲁最信任的便是阎圃,甚至于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张卫和张愧都没有对阎圃信任。
阎圃也对的起他的信任。
每次张鲁出征,他都能将后方料理得井井有条。
唯独这次,却让汉中出了莫名的危机。
阎圃也明白。
但此刻内心也十分复杂。
他虽知道门中确实有愚民之术,但无办法。
真正的玄门道法他们也不会。
但他对天师道的心还是诚挚的,对张鲁还是忠诚的。
也相信自己不会的道术,大天师张鲁还是会的。
只是不常施展罢了。
然其心中,对诸葛孔明亦怀有敬慕与崇仰之情。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两位紫袍天师彼此针锋相对,甚至反目斗法,若如此,必致汉中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大天师,有何吩咐?”
“这些日子,汉中水井,又挖了多少口?”
“回大天师,一共二百余口,预备再挖上百口。”
“可有旱井?”
“无一旱井,皆泉涌如注。”
“我百姓如何说?”
“这……”
阎圃神色迟疑似有为难。
“如实说。”
“邑中黎庶欢忭若狂,皆言诸葛天师乃谪仙临凡,术法通玄,所施神技莫测高深,其道力之强,堪与大天师比肩。”
张鲁看着阎圃,脸色阴了下来:“我要你如实说!”
“这……乃犹胜大天师一筹。”
说到此,阎圃赶紧补了一句:“然而,还是有一些人认为,大天师乃道门玄脉宗主,尊仪不可轻亵,非逢大劫大难,不宜轻易施展。”
张鲁点了点头。
他非愚人,自能猜到此时百姓心中作何感想。
他沉思良久,对阎圃说道:
“孔明于汉中祈禳诸事,尔当逐字逐句道来。自坛台规制、仪轨次第,乃至焚香方位、祝祷辞章,纵片言只字,亦不可稍有阙漏。”
“是!”
阎圃长出了一口气,便将他所见诸葛亮祈雨御烟之事说与张鲁。
还把诸葛亮让他筹备祈雨台事项的竹简呈与张鲁。
张鲁接过竹简仔细阅读数遍,也未发现诸葛亮祈雨有何特别之处。
“这几日筹备一下,你按此规程再祈雨一次。”
“什么?”
阎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赶紧跪下来:“大天师在上,圃虽忝列天师之位,然入道未深,于玄门秘法尚未窥得堂奥。若论出谋划策、将兵征伐,乃至执戈陷阵,圃自当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惟祈雨之事,关乎天地气机、阴阳造化,非深谙道法者不可为。此等玄奥之事,圃实无此能,万不敢贸然担承!”
“你……”
张鲁也是无奈。
然当今汉中之事,他身为大天师,再拿不出像样的道法来,逐渐就再无百姓相信了。
天师道恐怕最终要走向灭亡。
诚然,他不是没想到除掉诸葛亮。
然而,毕竟久习道门正宗,先父多番告诫,不可行伤天害理之事。
今诸葛亮为汉中之民设台祈雨,御烟退敌,还开天眼寻地脉,短短两三个月,做了那么多利民的大好事。
你转头就把人杀了。
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张鲁明白,他和孙策不一样。
孙策自可以打着天理正道,什么都不信的态度,铲除一切道门玄宗。
他则不能。
他本就是道门。
若想减弱诸葛亮之影响力,不能行灭道之举。
当彰己身道法之精奥玄微、超凡拔俗,以显道门正宗之尊,令其神异凌驾群伦,方可得人心、正视听,使四方信众重归玄门正统。
以往,的确有些愚民治病的道法,维持自身的神秘性。
可自从诸葛亮来了之后,几手亮瞎人眼的道术施展开来,张鲁原本的那些符篆秘法、祈禳之术已经不够看了。
必须得拿出点真本事。
见阎圃拒绝,他又问一人。
乃是祭酒杨松。
此亦是他的心腹谋士。
张鲁向其说明了自己的顾虑和担忧。
想让他登台祈雨。
杨松略一思索,反给了张鲁一个建议。
“如今雨季将至,大天师何不借此良机,亲自祈雨?”
近两月以来,汉中已渐入雷雨之季,虽今年降水量并不多,但因为诸葛亮观水脉打井,已经差不多够用了。
然而,除了祈雨,似无他大道之法能与诸葛亮媲美。
而杨松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为张鲁选择的时机。
乃是雨季将至。
若得清晨朝霞漫天,则来日大雨必至。
虽说此时祈雨的意义和诸葛亮的旱季祈雨不能相比。
但足可以解天师道一时之困厄。
“若大天师能法施雨泽,功济苍生,纵使教中子弟素慕诸葛之能,亦必折服于天师玄门道妙。
彼时众人自晓,大天师执阴阳造化之枢,司风雨雷霆之柄。待大天师洞开灵目、聆听天谕,便可昭告四方:诸葛亮非玄门嫡传,不过剽窃正宗秘法,盗袭天师道藏精要。本乃老君降赐天师之仙术神技,竟遭其窃取私用,借此惑乱汉中教众,妄图以伪乱真、欺世盗名!”
张鲁一惊:“诸葛亮毕竟福泽我汉中,汝怎有此言?”
杨松呵呵一笑:“大天师勿怒,乃昨夜老君托梦于我!”